纪用府上,鬓发星白的纪用正在正厅中饮茶,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些糕子点心,虽然看起来十分自在,但偶有一丝忧虑,从眉间处一闪而过。
“太府。”
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纪用抬起头见韩林过来,起身迎了过来,韩林刚刚要行礼,却被纪用一把拽了起来:“韩林,你可算来了。”
见到纪用的神色,韩林心中有些纳罕,纪用可是自万历年间就充当监军,也是老行伍了,哪怕锦州被鞑子围困二十余日,也不见他脸上有过现在这般慌乱的神情,今日这是怎么了?
“太府召职下前来,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纪用将韩林的身子扳正,双手拍了拍韩林的肩膀,笑道:“韩林,你的大机缘来了!”
韩林略感惊讶地说道:“职下不得其意,还请太府明言。”
“锦州之役,杂家与总镇议你为首功,连番呈报,奈何其时先帝病重,而后大行,这件事一直被搁置了下来。今上继承大统,对此事极为看重,览阅尔功,龙颜大悦。”
纪用一边拉着韩林坐下,一边继续对着他说道:“昨日九千……呃……厂公来报,说皇爷已经下旨,要你进京面陈!”
“啊?!”
听到刚刚继位不久的崇祯已经知道了自己,而且还指名点姓的要见他,韩林也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不合礼数吧……”韩林咽了咽口水说道。
纪用哈哈大笑道:“今上励精图治,据闻在当王时,便勤顾躬亲,不能以寻常代之,因此我说,你的机缘,来了!拾掇拾掇,准备准备,过几日天使就要到了!”
韩林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形,来到纪用前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总镇和太府的栽培,职下感激涕零。”
韩林这一礼也确实真心实意,纪用虽然是个太监,也贪恋银子。
但他在大节上毫不含糊,不管是亲冒矢石上城督战,还是在战后然诺,为守城的军民向朝廷讨了那五十多万两的银子,都可以说他和高淮那种虐民激变的太监有如天壤之别。
而且纪用待他也十分不错,他现在可还有一个锦衣卫试百户的职衔呢,这也是纪用为他请的。
只可惜,他是个阉党。
想到这里,韩林猝然一惊,虽然具体的历史细节他不知道,但是大势他还是知道的。
在崇祯还是信王时,魏忠贤不断催促天启帝让崇祯外出就藩,此时两个人就已经结怨,而天启病重,魏忠贤还上蹿下跳,实在是作死之举。
果不其然,在崇祯即位以后,权倾朝野的魏忠贤不久就死了,树倒狐弥散,阉党也得到了清算。
“怪不得!怪不得纪用总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色!原来根儿在这里!”
想通了这个关节,韩林心中更是一颤,纪用既然是他在厂卫当中的上司,那……
他会不会也被崇祯划为阉党的一份子?!
“为了身家性命,也决不能和魏忠贤扯上关系!”
韩林在心中暗道。
纪用点了点头,继续对着他笑道:“韩林,你有此心也不枉我和总镇倾注一场,起来罢。”
觐见皇帝有一套十分复杂的流程,虽然到时候会有礼部和鸿胪寺的人来教他,但纪用还是指点了他一番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韩林在心中一一记下,崇祯是一个励精图治,想有一番大作为的君主。
但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他的疑心病非常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在心中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因此韩林学的十分用心。
“既然你都听明白了,那就回去好生准备,设置香案以迎天使。”
说完纪用就端起了茶碗。
韩林会意,行礼以后准备辞谢而出。
“韩林……”
他刚刚走到门口,纪用叫住了他,韩林回过头,就看见纪用的脸上十分复杂,沉默了半晌以后,纪用又挥了挥手:“算了,去罢!”
韩林又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太府,锦州之功,非职下一人一队之功,太府抽刀疾呼,为民请愿之事,职下全然记在心里,且太府对职下之恩,莫不敢忘!”
听到韩林的话语,脸色如常的纪用忽然笑了起来,挥着手说道:“去罢!”
出了纪用的府上,在府外等候的二狗子和苏日格以及几个战兵都围了上来。
韩林现在的名声太大了,不管是贼寇那边,还是鞑子那边都已经留了名姓,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刺杀之事,因此贴队官们对他的安全极为看重。
甚至想设立一队亲卫来护卫他的安全,韩林想了想以后就将这个提议给否决了,现在的人数还是太少了一些,从营中抽调人出来,势必会耽误日常的训练。
最后议定下来,每队轮流抽调人手护卫韩林,这样也有好处,那就是战兵们可以离韩林更近一些,便于拉近彼此的关系。
今日是甲字队战兵护卫,熊瞎子吴保保赫然在列。
见到韩林从纪用府中出来,二狗子便迎了上去问道:“少爷,咱回院里,还是去营中?”
韩林想了想,摇了摇头:“去总镇府上。”
对于要面见崇祯,韩林怎么想,心中怎么忐忑。
而且这事无论如何都要和赵率教知会一声,而且想必赵率教也会给他一些指点。
正想着心事,就听见走在前面像山一样的吴保保喝了一声:“闪开,别挡道!”
“这道是天下人的,怎地许你走不许我走?!”就听见一个人说道,但因为被吴保保魁梧的身形挡住,韩林看不到他对面的人。
“好狗不挡道!”
吴保保怒喝了一声。
就听见那人哼了一声说道:“果然是一条好狗!狺狺狂吠。”
“你!”
见吴保保撸胳膊挽袖子就要走人,韩林赶忙让吴保保退下,走到近前发现和吴保保骂起来的竟然是个头戴角巾,身穿青色长衫,背着箱笼年约二十三四的书生。
不过这个书生的身形十分魁梧,最惹人注目的就是他那一双又白又长,几乎耷拉到肩头的大耳。
韩林不由地多看了两眼,这书生原本梗着脖子怒视着吴保保,看到韩林怔怔地看他有些不悦得冷笑道:“果然纨绔无礼!”
被他这么一说,韩林笑道:“君可生之,吾不能视之乎?”
那书生撇了撇嘴:“吾自沛县北上,一路见多了你这样的纨绔,仰仗着家族势力为非作歹,如今辽事糜烂,竟然还这般纵容鹰犬横行市井!且滚回家去,好生读书,将来好为你家乡驱鞑逐虏!”
这书生振振有词,引得韩林哈哈大笑。
阻止了就要反驳的二狗子等人,扬长而去。
不过一耿直书生尔,何苦与他浪费时间争执?
而这书生正等着对面的这个纨绔狗急跳墙,到时候更加羞辱他一番。
却不想这人竟然走了,书生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十分不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