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日一早,天空正星星点点地下着小雪,前屯卫北面的官道上,十余名骑士正策马踏雪,缓缓而行。
打头的韩林看着官道上猛然出现的百姓,心中十分纳罕。
这些百姓扶老携幼,正向南面的山海关和北面的宁锦方向走,这些人只着单衣或者披着布单,在风雪当中瑟瑟发抖。
震惊之下,韩林遣了人询问才知,原来初八日前屯卫大火,共烧毁民房民宅三千八百余家,寒冬腊月里,这些人留守就只能冻死,因此要么向南入关、要么向北去宁锦。
韩林心中不由得感叹,这辽东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天灾人祸,百姓们刚刚能各理生计,却又因为一把大火将希望烧地灰飞烟灭。
前屯卫下领中前、中后两所,既是山海关前的最后一道关闸,同时也是出关之孔道,地理位置十分紧要,如今卫城大火,那势必也会影响到其后的宁锦二镇。
越往南走,流离失所的百姓就越多,韩林怕伤人,因此让队伍放慢了马蹄徐徐行进,百姓们大多低着头,偶尔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眼神中也尽显麻木。
走了一会,忽闻一阵哭声传来,韩林在马上歪过头去看,就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坐在雪地里有气无力地哭着,她的旁边,倒伏着一个衣物单薄的妇人,身子都已经僵了。
但身侧的人来人往,根本无人理会,非是百姓无心,而是大家都在逃难,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像这妇人一样,倒毙在路上。
韩林双腿夹了一下战马,来到这个小女孩的近前,那小女孩似有所觉得回过头来,两两对视,那双清澈还充斥着童稚的眸子,让韩林心中忽然感觉一阵不忍。
他从马上跳了下来,随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饼子,递给小女孩。
那小女孩眼中有些怯,不敢去接,身子也在往后缩,尽量去贴自己那已经死去多时母亲。
韩林摸了摸她的头,嘴里说道:“莫怕,吃罢。”
似乎感受到了韩林并没有恶意,那小女孩怯怯的接了过去,随后大口大口的咬着饼子,眼睛闪闪发亮。
看着她还在瑟瑟发抖的身子,韩林叫二狗子取了一件替换的衣裳过来,随后给她披上。
“大人,她这么小……怕是留在这里也逃不过一个死去。”
二狗子似乎见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也有些不忍地说道。
韩林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忽然一群百姓就围了过来,十几个战兵立马将韩林护卫在了中间,夹起胳膊阻止流民近前。
一个身虚体弱的老头看冲不过去,立马跪了下来,嚎哭道:“这位军爷,行行好,俺们这些人已经快两日没吃过东西了,您心善,也赏俺们口吃的。”
有一个人领头,其他人也全部跟着跪了下去,嚎哭哀求当中,韩林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对着战兵们说道:“分一半干粮给予百姓。”
战兵们听闻后,纷纷解下身上的口袋,将干粮等物分予众人,眼见这边在分发干粮, 越来越多的百姓们奔涌了过来,甚至开始拥搡谩骂。
“大人……人太多了……咱们,救不过来的!”
陶国振虽然同样不忍,但还是劝道。
韩林闭上眼睛,让眼前的场景不能目视,他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再睁开眼睛时,脸上已经有了决绝之色,咬着牙说道:“上马!”
众人纷纷上马之时,韩林蹲下身子对那个仍在大口噎着饼子的小女孩说道:“再看看你娘亲。”
本来有了食物充饥,小女孩的注意力已经有所转移,但听到韩林的话,她偏过头去,看见倒在地上的娘亲,眼泪猛地又夺眶而出,连饼子都已经掉落在了地上。
几息以后,韩林将她一把抱起,在二狗子的帮助下翻身上马,随后也不顾小女孩“娘!娘!”地尖叫、挣扎与哭喊,一手抱着她,一手狠狠地一夹战马。
原本还拦在马前不想让韩林等人走的几个流民见状也纷纷避让,骑队随后跟着就冲了出去。
眼前的场景历历在目,身后的嚎啕还声声在耳。
韩林一时间十分烦躁。
“陶国振说得不错,这天下即将流民四起,烽烟处处,救不过来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下一哀,但又感觉到怀中小女孩的挣扎,韩林猛地又惊醒。
大丈夫生于天地,当以天地为己任,立心命、继绝学、开太平!
韩林解开身上的衣袍,将披了衣的小女孩揽在怀里,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为她取暖。
“救不了天下人,那便能救几个是几个!”
小女孩挣扎了几下,但似乎实在是累了,肚内有了食儿,身上也传来了韩林的温度,不由得有些困倦,不一会便搂着韩林的腰睡着了。
沿着官道和长长的流民,韩林率队策马,过前屯卫而不入、过中前所而不入,一口气行了六十多里,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山海关关门。
大山北峙,巨海南浸,高岭东环,石河西绕,居天然之险,承造化之功,望着这依山襟海、高楼厚墙的山海关,其据地之广,其姿丽之雄伟。
让韩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穿越来时他在海上,从未踏入过关门半步,如今看着眼前这道关门,直叹这山海关不负天下第一关之名。
关门即将落锁,但门外仍然有流民排着长龙,准备入关,韩林等人由于是奉旨入京,也属于公干,因此他带着人来到了前面,勘验了文书后,便被值守的门卒放了进去。
韩林的马被二狗子牵着,他抱着小女孩儿在前面走,小女孩睡了一天但仍未醒,她搂着韩林的脖子,脑袋落在韩林的肩窝,时不时还蹭上一蹭。
韩林等人牵着马,准备去山海关的驿站休息,驿站在城西北。沿途一路走过去,发现有很多前屯来的流民,正在排排屋檐下避风取暖。
又走了一阵,眼看着即将到驿站,一个灯笼上写着“王”姓的大门忽然开启,一群家仆拿着扫帚,棍子冲了出来驱赶着屋檐下边的流民。
占据了别人的家门口,遭到主人家的驱赶也是在情理当中,韩林叹了口气。
但他刚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那群奴仆一边打着一边骂道:“你们这群东人恶汉,没事跑关里来做什么!俺们关内人,见你们跟见鞑子没什么两样!快滚回关外,最好与那鞑子拼个同归于尽去!”
韩林忽然止住脚步,凝视着那个挥着棍棒的奴仆,冷冷地质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