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二十日,韩林等人日行夜赶,终于抵达了京师,思来想去,没有去何家酒肆在京城的分店,而是寄宿在了神木厂大街的火神庙当中。
外地官员入京,其实是可以到驿舍或者会馆,不过去的大部分都是文官,而且韩林的武官职位也有些小,其次就是规矩繁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落到那如同苍蝇一般的御史眼中。
无事也生出三分事来。
不过京师当中,僧庙道观众多,与驿舍会馆相比,更多一丝清幽,不止是他,很多外地办差的官员们也都喜欢住在庙里或者道观当中。
收拾妥当了以后,韩林先是去兵部那里报了备,等待着皇帝的传唤召见,不过想见皇帝老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着十分严谨乃至苛刻的礼仪要求。
他刚从兵部回来不久,准备去转转大明的京师,但还没等出门,礼部和鸿胪寺就遣的人就到了,教授他面圣的袍服、仪态、乃至眼神等等,他们不仅要教,而且韩林还要跟着演练。
演的韩林是浑身冒汗,简直比带兵打仗还要累。
而这一练就是两天的时间过去,与此同时,韩林还从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嘴里知道了一个让他十分震惊的消息。
崇祯此次见他,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看一眼,嘉勉一番就打发了事。
崇祯要对他进行召对,而且是最不寻常的平台召对!
明恢复了周礼,承袭宋的流程和制度,朝会分为登、册、婚、封的大朝会,日常的议政朝会以及召集少部分重臣在朝毕后退御暖阁的小朝会,也称为召对。
其中平台召对就极为特殊,所议的议题包括国家治理、军国大事、任用朝臣等等,有着非凡的ZZ意义。
所谓的平台,便是在建极殿的建极殿后面,高居三躔白玉石栏杆之上与乾清门相对者,称之为云台门,后面东西还各有两个小门,分别叫后左门和后右,召对阁臣一般在后左门。
后面一系列的战略政策都将从平台召对当中出。其中袁崇焕和满清时的林则徐的平台召对最为有名。
这是阁老尚书、封疆大吏们才会享有的待遇,万历朝申时行当了九年的首辅,也不过就只受九次召对,就这,也让他感激涕零以及臭屁的写出了《召对录》一书。
听到这个消息,韩林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心中不由得苦笑道:“这崇祯……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而崇祯不按常理出牌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因为这边刚刚教授完觐见的礼仪,那边王承恩就又出现了,曰:“召韩林于明日上视朝毕后,于平台觐见。”
可见崇祯心中的急切之意。
“我要见皇上了……”
虽然有着后世的思想,对于“真龙天子”、“受命于天”那一套嗤之以鼻,但身处于此情此景当中的韩林,仍然有些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隐隐激动。
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和阁老尚书们一起,议定国家大事。
大明新的掌舵者,日后以发覆面自尽于煤山的崇祯究竟长什么样?他见我会说什么?说的不得圣意,不会把我推出午门后砍了吧。
既来之则安之,想通关节以后的韩林,反而呼呼大睡。
不过当韩林站在紫禁城建极殿后左门等待时,吹着冷风时他才知道昨天自己想多了。
人家皇帝和阁老、尚书们正在暖阁当中商议国家大事,根本不可能让他这么一个把总听去,他只能等这些大人物们商议完国事以后才能觐见。
韩林垂手肃立,眼睛不时在巍峨堂皇的紫禁城左瞟右瞟,直感叹果然不愧是皇权,这房子,可真大啊……
微微瞧了瞧通往后宫的乾清门和皇极殿,韩林暗暗吐槽腹诽,这俩名字起的可不怎么样,有语成谶之嫌。
约莫得有一个时辰,才有一个中官出来,站在阶上高声道:“宣,宁远前锋左营试把总韩林入暖阁觐见!”
为了体现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韩林将头低地更低了一些,垂手小步跟着进了暖阁。
暖阁当中热气喷吐,已经有一些人按照文东武西的列着,中间隐隐约约地坐着这一个身影,似乎都在看着他,但因为韩林低着头看得不甚清明。
韩林按照礼部和鸿胪寺官员教授的,紧走了两步,然后行五拜三叩的大礼。
“微臣宁远前锋左营试把总韩林,叩见陛下。”
等了一会,才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韩爱卿平身,起来说话。”
韩林从地上站起身形后,忽听一声轻笑:“想不到韩爱卿如此年轻,不知是何年生人?”
“臣万历三十八年生人。”
崇祯听到后挑了挑眉毛,眼前的韩林竟然与他同岁。
与此同时韩林也在稍稍垂头,用余光打量着刚刚继位不久的崇祯皇帝。
崇祯身穿了一身常服,正安坐在一张御案后面,王承恩垂手立在他的身后,还有几个人身穿朝服左右立着,虽然他不知名姓,但也知道这里面几乎都是阁老、尚书之类的重臣。
还有一些近侍和宦官散在四周,不过人数并不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身处于深宫当中,崇祯方面阔耳,两眉过目,皮肤白皙,看上去略有一丝文弱。
“朕听闻韩爱卿在东夷大军围锦之际,砥砺奋进浴血死战,贼叠尸上城,死伤无算,后又缒城潜出,毙贼大头目二员,可有其事?”
“回陛下,其时东夷西犯,奴子皇太极亲率,马步八万而窥城,赵镇、纪府亲冒矢雨,力督守城,副总兵左辅、朱梅等恭披甲胄,前后奔走,力守城池不失,锦州阖城军民三万有余,亦感念皇恩,人人死战,臣不敢独功。”
听闻韩林不骄不躁,十分谦虚,崇祯与下面的众臣点了点头,笑道:“韩爱卿不以胜骄,恭敬柔顺实在难得,且说下去。”
“顾仗陛下威灵,切照五月十一日,锦州四面被围,大战三次三捷,小战二十五日,非有一日不战,其时马步交攻西北两段。”
“时臣正于北段,见奴数千精兵来攻,臣萌报国死志,挥刀大呼:‘诸君,与国杀贼何惜其身,为报皇恩当在此时’臣与麾下死护信地不堕,臣身中数箭,意已恹恹,恍惚间天降祥光,蔚为绮丽,臣志复坚,后每思之,盖皇泽天威也!”
崇祯一边听着,一边轻轻闭上了眼睛,似乎正在感受当时的金戈铁马。
“韩爱卿不愧为国之干城,可曾想过若当日锦州被克,爱卿当何处之?”
“唯,死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