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脸色阴晴不定,一时青一时白。
他微微眯起双眸,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仿佛哭累而匍匐在地的陆子衿,心中暗自思忖:这状元郎的女儿,究竟是真的愚钝,还是有意为之?
殿外一阵脚步声传来,高公公赶忙疾步快行至殿门口,随后又小步快走至皇上面前,恭敬地躬身行礼,低头禀道:“启禀皇上,户部尚书陆大人携一丫鬟求见。”
陆子衿闻听此言,身子微微一僵,未曾料到父亲竟会参与此事。
高公公不见皇上回应,只得保持躬身之姿。
半晌,头顶上方才传来低沉之声:“宣。”
高公公直起身来,转向殿外方向,高声唱诺道:“宣户部尚书进殿。”
陆尚书小步快行至陆子衿身旁,双膝跪地,行大礼参拜,高呼道:“臣陆远道,叩见皇上。
恳请皇上为臣之小女做主。
小女在自家郊外庄子休养之时,却三番两次遭遇暗杀。
贼人胆大妄为,竟口口声声宣称是受皇上所派。
然小女自幼性情孤僻,鲜少与人多项来往。
皇上乃千古明君,断不会做出派人暗杀臣女这等荒谬之事。
望皇上能彻查此事,还小女一个公道。”
“哈哈,你们父女二人,一个要朕庇护,一个要朕给个公道。” 皇上大声笑道,眼底却毫无笑意,突然厉声道:“若真是朕要她死呢?”
陆子衿心中一凉,未曾想皇上竟会将此言宣之于口。
陆远道身子深深俯下,大声道:“吾皇圣明,明察秋毫,臣坚信皇上不会滥杀无辜。”
殿中一片寂静。
一进殿便随陆尚书跪倒在地的抹云,听到此话更是瑟瑟发抖。
她想屏住呼吸,却喘息得愈发大声,甚至牙关都颤抖得发出声响。
“旁边是为何人?” 皇上瞧向抹云问道。
“皇…… 启禀皇上,奴奴婢是我家小姐的贴身丫鬟。” 抹云颤颤巍巍地说道。
“抬起头来。”
抹云抖得更加厉害,僵硬地缓缓抬起头。
皇上看着她,只见其不仅身上有横七竖八的伤痕,脸上还有被割伤后血珠干涸的痕迹,不像是利器所伤,倒像是被草木所伤。
这主仆二人,皆一副狼狈之态,如同真被人一路追杀而来。
然而,殿前司此前回禀,昨夜他们竟让陆子衿给逃脱了,甚至连她的身都未能靠近。
皇上微微扬起下巴,舌头轻轻抵着上颚,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眼中满是戏谑之意,冷嗤道:“你进殿又为何求?”
“启启禀皇上,请皇上为我家小姐做主。” 抹云直了直身板,一口气将话说完,立刻吓得趴伏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陆子衿进宫前已在宫门口嚷嚷开来,若她再有个三长两短,要么被揣测成真是皇上所杀,要么就被说成皇上威严不够,连一个小女子都护佑不了。
好一个算计,好一个阳谋。皇上捏紧了手中的椅子把手。
片刻后,他松开把手,开口道:“殿前司听令。”
“下官听令。” 立在一旁的殿前都指挥使上前抱拳应道。
“朗朗乾坤,竟有人胆大妄为,假传圣令,诛杀陆家女。令殿前司速速查明回禀。”
“是。” 殿前都指挥大声应下。
无期限,无惩罚,这只不过是皇上递了个台阶罢了。不过,陆家的目的已然达成。
三人齐齐大声道:“臣(臣女)谢过皇上。”
三人从宫门缓缓走出,一路背着手沉默不语的陆尚书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陆子衿。
陆子衿瞧见父亲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开口道:“怎么了,爹?天下还有谁能比皇上更护得住孩儿呢。”
陆尚书看着女儿那装模作样、一本正经的模样,冷哼一声,甩袖继续前行。
此时,看热闹的人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比先前更多了几层。
“看来皇上应允了。”
“真是天可怜见,你瞧那丫鬟身上也没一处好地方,这杀手也太过凶残,怎会去诛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呢。”
“就是就是。陆家小姐真是命大,竟能逃到宫门口。” 众人窃窃私语,极尽所能地分析案情,也最大限度地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表达自己悲天悯人的胸怀。
其中不乏各府前来打探消息的丫鬟小厮,他们忙不迭地转身回去,准备将这里的最新情况告知自家小姐老爷夫人。
“上车。” 南宫珣将马车停在三人面前说道。
陆尚书瞥了他一眼,并未借他的力,上前抓住车厢框,一个跨步就登上马车。
陆子衿则将手放在南宫珣伸出的手中,借着他的力也上了马车。
抹云自觉地撒腿跑开,她看见了等在巷口的卜一。
“听说尚书府和卫国公府有了婚约,就等南宫将军回来文定了。” 消息灵通之人见此情形,立马对身边的人说道。
“刚刚陆尚书并未拒绝上车,看来是真的。”
“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
外面的声音带着吹捧之意,不但没有压低,甚至比先前还更大声了些。
陆尚书听着外面的议论,面色沉沉,看向陆子衿的眼神带了些恼意。
他曾私下答应了学生等他一年,这才多久,女儿和其他人的婚约就传得人尽皆知。
陆子衿嘿嘿对着陆尚书笑了笑,尽显讨好之色。形势的发展确实超出了她的控制,幸好南宫珣义气,日后解除二人关系也没什么后患。
而车辕上的南宫珣,听到此言,甚至抱拳对周围众人拱了拱手,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扬。
王府内,小邓子来回踱步,“殿下,你怎能让世子去接陆姑娘呢?”
小邓子对自家殿下待在府里喝茶,这个时候了还不去陆姑娘身前表现,等到什么时候,竟还让于珣世子抢了先,他家殿下何时如此谦让了。
“殿下……” 小邓子恨铁不成钢地大声叫道。
宋承佑哐地一声,将手中的茶盖扔到了茶碗上,轻声道,似是自言自语:“如此也好。”
皇家是个吃人的地方,自小他就知道。
他对陆子衿是有好感,但也知她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谁说男女之间只能局限于男女之情,做他姐姐又何尝不好,将她也拉进皇家,何必呢?做姐弟,亦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