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右手拉着杏寿郎身后的披风,左手被雏衣牵着往宅邸里走。
一阵弯绕之后到了地方。
“我回来了,耀哉大人。”月在大开的门口朝着屋内躬身。
“欢迎回来,月。”耀哉坐在房间另一端的廊下,温声开口,身边坐着天音夫人,明显等了有一会儿。
月拉着杏寿郎身后的披风跟着他慢慢走到了耀哉身后,跪坐下来。
“我把月安全带回来了,主公大人,祝您和夫人一切安好。”
杏寿郎正襟危坐,双手放在大腿上微微点头问好。
“谢谢你,杏寿郎。这一路辛苦你,你先下去休息吧。”
耀哉开口赶人。
杏寿郎没动。
月在杏寿郎身后坐着,听见耀哉大人的话之后,心里顿时感到不妙……
耀哉脸上的笑意依旧温和如初,“怎么了吗?杏寿郎。”
“……主公大人是要斥责月吗?”杏寿郎高声询问。
耀哉笑眯眯地,即使被瘢痕夺去了视野,他的脸上也仍然一派和煦,“怎么会,只是许久不见月了,想和她聊一些事,杏寿郎想听也无妨的。”
“这样吗,唔姆,那我就放心了,月回来的路上一直担心会被主公大人责骂,主公大人都这么说了想来没有什么事,失礼了,那属下就先退下。”
得到耀哉的意思,杏寿郎再没什么不放心,随后便起身离开。
“杏寿郎!”月感觉到他要走,心下一慌,连忙喊住,手指死死地抓住他的披风不放。
“我一个人,害怕,你别走……”
临时找的烂理由简直漏洞百出,但不管怎样,她现在很清楚,把杏寿郎留在这里是最稳妥的。
杏寿郎要是走了她真的会交代在这里的!
耀哉大人他……他明明就很生气。
杏寿郎是她在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绝对不能走!
只可惜杏寿郎没看懂月的挽留。
“没事的月,主公大人说了他不会斥责你,我去给甘露寺传个消息,她应该也在本部,你和主公大人聊完我会过来接你,晚上我们一起去那家店吃饭。”
杏寿郎很是爽快地就把接下来的事给安排好。
月还是疯狂摇头,但她又不敢明说,虽然看不见,她却已经察觉到了耀哉大人平静温和的外表下潜藏的风暴……
吾命休矣。
杏寿郎把披风从月手里拽走时还说了一句。
“月可不是小孩子了啊,不要任性。”
月:……
我任你个大头鬼!
她在心里暗骂。
这种时候就不要那么直率,稍微多一点眼色啊!
没看见耀哉大人平静语气下潜藏的风暴吗?!
月没办法直接说,但想要找借口跟着杏寿郎一起离开……离开气氛不妙的产屋敷宅邸。
“那个…耀哉大人,我也好久没见蜜璃了,我可以和杏寿郎一起去找蜜璃吗……”
对面沉默了一瞬,而后耀哉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月现在也没办法“看见”蜜璃,这样一来,这种时候去找,又有什么意义呢?”
轻飘飘的声音带着让人思绪放松的奇特功效,仅是听着也会觉得精神无比舒适。
但此刻,月只觉得这道声音犹如催命符一般,直接就把她的后路堵得死死的。
温柔的人不生气是因为他们从不去和别人计较,但是越是温柔的人,真的生起气来就会越恐怖……
杏寿郎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她、耀哉大人、天音夫人还有坐在父母身后的雏衣和日香。
“噗嗤——”
尚且年幼的日香没能忍住,突兀的憋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短暂地响起了一瞬。
素来以严格为要求的家教下,日香的行为本会招来父母的一通训斥,但今日因为有更大的“罪人”在等待审判,所以她并未因为此次失仪而被说教。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他们几个人的呼吸声,越安静,越是可怕。
月脸上的冷汗哗啦啦地滴。
“我……我错了……真的。”
良久,房间里的寂静被少女颤抖的话语打破。
“是吗?月错在哪里了呢?”
耀哉嘴角笑容温和如初,连语气都不曾变化半分。
月脸上的汗蹚得更快了。
“那个啊……耀哉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面对童磨,虽然也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她不算计一下他她真的心里不舒服。
视觉什么的,只是暂时,又不是永远。
她的这番心声好似被耀哉听见了一般,耀哉不疾不徐地开口。
“……不是故意的…原来是这样,嗯,我明白。”
说完话之后,房间里又陷入了寂静。
这次轮到耀哉先开口了。
“月,上次你归来之后,还记得我是怎么和你说的吗?”
“……是。”月回应的声音细若蚊蝇,十分心虚。
耀哉脸上平和的笑容沉了下去,同样失去视线的双眸茫然地看着月跪坐的方向,露出几分迫人的严肃。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看来你还是不适合出任务。”
“不是的,耀哉大人,我……”
月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她太一意孤行,耀哉不同意月用自己的性命去和鬼开玩笑。
“月,我们聊过这个话题,你知道的,正因为你有斩杀恶鬼的能力……所以我不想让你去。那个能力会在一次次战斗中威胁你的性命……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月听着耀哉的话,再次决定把鬼王的事压下去,别主动开口说。
要是被知道…一定会被送出鬼杀队不再参与斩鬼。
不行!
“诚然,每个孩子都在用自己的性命去和鬼战斗,每个人的性命都无比重要,正因如此,才应当珍惜。聚于此地的孩子们都有崇高的信念,你不必要一定拿出同样的意志,因为你就是你,你应当享受幸福顺遂的人生……”
正因为了解了月的过去,耀哉才明白,让经历过非人的残酷折磨而成长为人的月,在好不容易可以获得自由的土地上,因为一些小恩情而束缚她,让她再次面对残酷的鬼,这是很自私的行为。
……月本来就可以选择不插手这里的人和恶鬼之间的事。
她从来都是自由的。
耀哉很明白,自己不能成为和月的族人一样的存在。
他不能利用月。
“月在恢复视觉之前就不要一个人住在后山了……你后山的屋子也有些小,我会安排人为你扩建些许,在此之前,就住在宅邸里吧,我会给你安排房间。”
“……”
不止是斥责,就连行动这下子也要被限制起来吗。
看来这就是她的惩罚了…耀哉大人,这次是真的生气。
月欲哭无泪地把头低了下去,嗫嚅着声音,低低地回复。
“是……”
不敢有意见。
.
临近黄昏的时候,杏寿郎来到了产屋敷宅邸接走了月,一同吃个饭之后就会再次出发前往斩鬼。
等甘露寺按时赴约的时候,笑容开朗地走进店门,就看见了趴在柜桌上一身沮丧黑线的月和依然精神十足的师傅……
“月?”蜜璃坐到月身边,伸出手指戳戳。
月额头放在桌子上,双手无力地垂下,生无可恋地怀疑着自己。
“月从主公大人那里出来时就这个样子了,唔姆,看来主公大人真的是很担心月!幸好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杏寿郎抱着手哈哈一笑,完全没多想月到底是因为啥而变成这样的。
趴在桌上的月闻言,眉毛一抽,心含怒意,双手撑桌暴起,循着杏寿郎的声音就扑了过去。
双手不温柔地乱摸了一阵,抓住杏寿郎两侧垂落的发丝后,狠狠地扯。
但双目无神的月生气的样子完全没有任何威慑力。
“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谁让你那么相信耀哉大人的,稍微有点眼力见儿啊!从今天开始我都不能出任务了,都是你的错!笨蛋杏寿郎!!!八嘎八嘎八嘎——!!”
月好气。
一旁的蜜璃看着月把师傅“推到”,瞬间捂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双颊泛红,双眼亮晶晶地……
不知道想了什么。
心中郁卒的月化悲愤为食欲,豪气地多要了一碗猪排盖饭,并且让杏寿郎付钱。
因为看不见,所以她再一次地,又没有看见和杏寿郎一样,吃了一大堆空碗的蜜璃。
豪气的结果就是,蜜璃和杏寿郎没有任何事,她又再一次地吃到撑,不得不去蝶屋一趟拿些消食的药……
也正准备离开去做任务的蝴蝶忍,看着被杏寿郎送过来的月撑得快要吐出来的样子……给气笑了。
房间中,伸手被蝴蝶忍按摩手上虎口,脸色不好的月慢慢地缓了过来。
“……月你长得那么可爱,没想到胆量那么大,我还没见过鬼杀队里有谁敢和炼狱先生比谁吃得多……”
也就蜜璃会和他比。
那种不似常人的饭量和成谜的胃部空间……以正常人的水准衡量,月的饭量还算偏小,和炼狱杏寿郎一起吃饭,吃到撑都算是最好的结果。
撑死是很难受的。
蝴蝶忍笑眯眯地看向月。
“好了,应该已经缓解了很多,不过炼狱先生已经出发去做任务,现在也挺晚了,这个时候月还要回主公大人的宅邸去吗?”
“我……嗝——!!”
正准备说话,月却只打了一个长嗝,瞬间脸红得不行,捂着嘴低头。
“抱歉……”
“啊拉啊拉——没关系哦,我去给主公大人那边传个信,今晚月就在蝶屋休息吧。等明天我回来给你诊断一下身体还有没有其他问题,没事的话月就可以回去了。”
蝴蝶忍轻声细语地说完。
月点点头,不敢再多说,再多说她大概真的要吐出来……
不行,粮食是很珍贵的,不能吐。
.
眼睛大概需要两个月才能恢复,这是月自己判定出来的。
毕竟这次受的伤并没有对上黑死牟那一次多。也没有怎么失血。
把眼睛换给蛊虫两个月,得到令童磨生不如死的痛苦……
挺值。
只是替身蛊又变少了……等过一阵子还要去一趟前水柱所在的狭雾山。
那里很适合练蛊。
蝴蝶忍将她安排给小葵照顾后便按着计划出任务去了。
“柱……可真的是很忙啊。”在小葵的引导下走在蝶屋中,月缓缓说着。
“那是当然了,一年到头,柱基本都走在斩鬼的最前线,普通队员能够见到柱都是很不容易的……只有柱合会议和年末,柱们才会集体回到本部……”
黑色双马尾辫的女孩熟稔地将月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而后引导着她放缓着脚步走着。
小葵的这一番操作也引起了月的注意。
“你……好像很熟悉照顾盲人……说起来,当初我刚来鬼杀队时,也是你照顾我的,我该向你说声谢谢。”
小葵脚步没停,侧眼看了双目茫然无神的月一眼。
“没什么,可以不用道谢。我只是在做我自己的工作,以前有队员在和鬼的战斗中失去视力,所以我知道怎么照顾。”
“啊,恶鬼确实很难对付……”月脑海里接连闪过了无惨,黑死牟和童磨的脸。
那种强度简直令人发指。
每次遇上,替身蛊都显得有些不够用。
对于恶鬼,以后还是不要太过抱有期待……当然了,珠世和愈史郎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
因为和童磨的偶遇,看起来被她误会了……不过也是,作为背叛无惨的鬼,如果和与上弦走得太近的人有关联,被发现的话……
也不能怪珠世。
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要是有方法和珠世重新联系…可惜,遇到童磨实在是太过突然,她也没有留下什么蛊虫一类的跟着珠世,凭她自己应该是找不到她了。
也没法解释。
坐在休息的房间里时,月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一遇到鬼就没有什么好事,童磨如此,黑死牟如此,唯独稍微算好一点的一次,就是无惨的那回……
不,其实都半斤八两。
鬼,和人心,是一样的。
一样的可怕……
等到第二天的下午,蝴蝶忍才结束任务归来,月在诊室已经等待多时。
蝶纹羽织衣摆在空中掠起轻盈的弧度。
忍施施然地走进诊室,在月的对面坐上椅子。
“终于有时间和月好好聊聊天了呢,以往都没什么时间……啊,也许这种时候不该说这些,月让我检查一下吧,可能会有些身体接触,放松一些就好。”
忍拿出了一些检查的器具和记录表,开始逐项检查。
……
“嗯~除了视力受到了些微影响,月的其他方面都很健康,身体素质也很出色。”
“……忍,你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的吧?”
乌黑的墨瞳没有任何光彩,空茫着看着某处,而视线之内黑暗,失去了某一项知觉,其余的知觉就会变得更加敏锐。
月敏锐地感觉到蝴蝶忍在给她检查时,都有点欲言又止,明显是想说些什么。
蝴蝶忍笑而不语,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温和。
做完最后一项检查,忍低头在记录表上填写着什么。
“月遇到过上弦鬼吧。”
忍边写边说。
“是的。”她并没有打算隐瞒。
忍脸上的笑容沉下了一分,却尽量想要隐藏住语气里潜藏的激动,“是什么样的上弦鬼呢?月有看清眼睛里的字吗?血鬼术是怎样的?”
“……”终于,还是问了。
月不知怎么地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
耀哉大人从未询问过袭击她的上弦鬼的信息,每次都只是关切她的身体情况。
他在等她自己开口。
但是蝴蝶忍开口问了,这就证明…这是忍自己想要问的。
“忍……你好像很关注上弦鬼的消息。”
忍微微一笑,“那是当然~”
而后面容蓦然冷凝,“那个杀死我姐姐的鬼……很可能就是上弦,如果和袭击月的鬼是同一个,那么我就可以得到更多关于那个鬼的情报……”
从而得到更多杀死他的情报。
哪怕知道具体的长相和鬼月排名……
月察觉到忍在说自己姐姐被鬼杀害时,身上的气息骤然变得很不一样,潜藏的愤怒被掀开一角,几乎要实质化的怨恨扑面而来,即使看不见,月也能知道忍现在愤怒到了极点。
只是,她有自己的打算。
“……忍,你对杀害你姐姐的鬼,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呼——袭击我的上弦鬼,是紫色的和服上衣,头发是黑色,发尾却是暗红的,看装扮很像书本中武士的模样。对方的剑技十分高超……我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就被他斩断了身上重要的血管,我大量失血,甚至因此差点殒命……”
月说出了上弦一的特征。
蝴蝶忍听完,默然了一会儿,随即又绽开完美的温柔笑容,“谢谢你,月。虽然很遗憾不是袭击我姐姐的鬼,但是我们也知道了上弦中有剑技高超鬼的存在,这是很重要的情报。”
紫色的眼眸看着面前的月,里面盛满着月看不见的复杂情绪。
“我知道月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不过没关系,你是人类,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轻飘飘的嗓音里夹杂着月听不懂的温柔……
并非全然陌生,在耀哉大人那里她听过同样的柔和。
忍……有哪里不一样了。
是态度吗?
好像不全是。
月“凝视”着面前的蝴蝶忍,试图拼凑起那些破碎的信息,可最擅长观察的眼睛无法捕捉到细小的表情,只能作罢。
蝴蝶忍笑意盈盈,周身的气场也是真诚了许多,放下了手中的纸张,白嫩双手轻轻一拍。
“说起来,宇髓先生…啊,就是年节的时候一起喝酒的那位有些帅气的先生,月还记得吧?”
月不明所以,只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个有点亮闪闪的男人……有点浮夸,问她要酒时候的说话有点轻佻,但却很有分寸,笑容……嗯,比杏寿郎稍微差一点,但还算开朗。
“宇髓先生…怎么了吗?”
蝴蝶忍笑容不变,只是月看不见。
“宇髓先生最近因为日轮刀破损,会回本部休整,他说有些事想问问你,问月有没有空见他一下?”
“……呃。”月闻言整个人都怔愣住。
鬼杀队的柱不是很忙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她有空,但不知道为什么,月有种不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