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时不时让姜嬷嬷和宫人们去打探宫里宫外各种传闻消息,一心想着找一个契机解救出森格和阿布莱。
这一年春季,却先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小瑞和小阿木汗突然有一日双双病倒了。
小瑞宫中的宫人到阿狸这里急报这二人染病,已经垂危。阿狸从软榻上迅速坐起,一边向外走,一边想,小瑞和阿木汗被毒害的这一天,竟然还是来了。
阿狸也不多问,赶紧随着宫人去不远处的长宁殿。一进门就看见太医们出出进进,慌慌张张,等进了内殿,看到历王早就到了,前方床榻上躺着小瑞和阿木汗,青白的脸色,紧闭着眼睛,已经没有了意识。
历王问围着两人的几个太医:“可诊出了是何病?”
太医们齐刷刷跪了一地,一个为首的太医禀告说:“王上,瑞殿下没有得病,他是……他是中毒了!可这毒性猛烈,一时半会查不出是何毒所致?故而……故而没法儿给两位殿下解毒……”
历王双拳攥紧,虎目圆睁,咬着牙关说:“你们要是解不了毒,就一个个都等着被治罪吧!”
阿狸走上前,将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拳头上,说:“陛下不必动怒,我来吧!我能解此毒。”
历王看着阿狸,似乎不相信她会有这个本事解毒?只见阿狸吩咐宫人拿上来一柄匕首一个汤碗,历王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止,她已经割破了自己手腕,将汩汩流出的鲜血滴入碗中,差不多积了大半碗的时候,她已经有些虚脱,晃了晃身体,被历王从背后扶住。她掏出丝帕捂在自己腕上,太医们也赶紧过来给她捆绑止血,她轻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你们……你们将这半碗血……给他……给他两人……一人一半……灌进去……”
太医们听闻,先看了历王一眼,历王点点头。众人赶紧七手八脚给两个人灌了“药”。,过了半晌,果然见瑞和阿木汗青白的脸色有所转圜,逐渐添了些血色,可比解毒的药见效还快些!太医们松了口气,纷纷用宽袖抹汗——虽然不是自己的功劳,但这回乌纱帽应该算是保住了吧!又过了一会儿,瑞和阿木汗慢慢睁开了眼睛,有点不明所以地左右看着凑过来的一张张太医们的脸……
阿狸全凭着想要看到小瑞和阿木汗安全无恙醒来的意志,才吊着的一口气没有倒下。此刻终于听到小瑞在笑,一口气一松,终于又软软晕厥了过去。太医又过来给阿狸诊脉,判断应该就是骤然失血所致,禀告历王道:“娘娘前面小产刚过去不久,身子本来就还有些虚弱,今日又失血过多,所以昏过去了,应该很快就能醒来。微臣这就去给娘娘抓滋补气血的药方,之后熬好了给娘娘送来……”
历王挥了挥手,太医们都下去了,他抱起阿狸,往她的缀云殿走去。
到了缀云殿,历王把阿狸轻轻放置在床榻上,她微微睁了睁眼,已然醒了。历王急忙问:“你可还好?”
阿狸看着历王,虚弱的笑了笑:“陛下放心,我没事……”
历王沉默得看了看阿狸,虽然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此时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他看着阿狸异常苍白的脸色,想起她曾经那样明媚美艳,健康动人,如今却总是动不动就晕倒,病痛缠身,又想起自己对她做过的种种,心底冒起一丝愧疚,对她说:“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走了出去。
历王下令让慎刑司彻查,很快有了不算结果的结果。慎刑司顺着被下毒的甜羹顺藤摸瓜,发现这碗甜羹是一个不知名的宫娥,谎称是陛下赐羹,送到长宁殿给小瑞的,小瑞和阿木汗分食,故而两个人都中了毒。
慎刑司再继续往下查,要找到这名宫婢,问了长宁殿众人,都说此人就是陛下跟前一个洒扫的侍女,这个侍女很快被找到了,她已经投井自尽,侍卫从井里捞出她的尸体,再往下查,查到这个侍女的出身,却竟然是假的,线索就此断了。历王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也实在没法儿再查下去,只好暂且作罢,只将负责宫娥筛选的一众人责罚免职。
第二天傍晚,历王依言来看望阿狸,见她已经起身了,此刻斜靠在软榻上,不知在想什么,连他进屋了,都没有看见……
历王也坐在软榻上,阿狸瞥到衣角,才像是醒过来一样,赶紧要起身给历王行礼,历王却直接开口说:“你身子还弱,不用行礼了。今日我来,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阿狸恭谨的回答:“陛下问吧。”
历王问:“你的血为何可以解毒?”
阿狸心底一亮——等了这么久,解释森格和阿布莱身份的机会终于来了!她不动声色,缓缓说:“陛下不是想知道我在辛国的数年间到底去做什么了么?其实我就是去做了这件事情,让我的血液可以解毒……”
历王眯起眼睛,听她继续说道:“那时,我喝停了森格之后,便也晕了过去。等到我醒转过来,一个叫泰浩的陌生男子带着我去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泰浩就是森格的主人。机缘巧合,泰浩想要杀我,但却被我杀死了。我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学习医术和农耕,那里的各项技术都超越了现在千倍万倍,我因此获得了血液能解毒的能力。我和森格在那个地方一直生活在一起,我杀死了它的主人,让它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自然就也要还它一个主人,这个主人便是我自己……”
历王沉吟片刻,不说对这个离奇的故事,信还是不信?只盯着阿狸的眼睛,问:“森格连狮子都能咬死,为何那一日你挡在我身前,它咬到了你,你却一点伤都没有受,一点儿血都没有出?”
阿狸先不回答历王,下了坐榻,到衣箱里拿出自己那件珍珠白色的罗裙,把罗裙挂在自己手臂处,又借了历王的佩刀,狠狠向自己的手腕砸去,历王见阿狸突然要挥刀自残,下意识的伸手阻止。阿狸却对他笑了笑,让他安心,她不会有事。历王半信半疑,看见阿狸再次高高挥刀,狠狠落下……以刚才的力道,就算不砍断胳膊,也应该能见到血肉横飞,但阿狸把手臂从罗袍下面伸出来的时候,历王看到它完好无损,依旧是一条雪白的手臂。
亲眼所见,历王还是不敢相信,他拿回自己的佩刀,用满了力气,狠狠得砍向罗袍,砍完举起这罗袍迎着光线觑看,竟然一点损伤都没有。他又用刀使劲去戳,也毫无破损……这回,他终于信了。
他又问:“你说的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哪里?你既然说这泰浩死了,尸体又在何处?”
阿狸说:“在辛国的鬼湖湖底。”
历王对这鬼湖倒是有所听闻,只是没有去过。说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和泰浩尸身都在鬼湖湖底,历王实在难以相信,但看阿狸镇定的样子倒是不像说谎,没有办法验证的事情也懒得再纠缠了。回忆起当初劫走阿狸的蒙面人穿着很像星族人,不免联想到阿布莱,又继续问:“这阿布莱和这个泰浩可有什么关系?”
阿狸镇定的说:“没有任何关系。我第一次遇到阿比里斯汗王和阿布莱,是我从鬼湖湖底出来以后,那时他们正被合不勒汗王追杀,是我出现救了他们一干人等,所以他感激我,才追随我至今。这一点,不仅是阿比里斯汗王身边的人,很多星族将士百姓也都知道,陛下若不信,有机会可以去问一问。”
历王先将阿布莱的问题搁置一边,继续问:“你昏迷之后,劫持了你的人又是谁?”
阿狸摇摇头,“我并不知道是谁劫走了我,总之我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只有泰浩和森格。”
历王对后面这些回答算是半信半疑。但这些说辞,除了有点离奇,他也确实没找到什么破绽能把阿狸驳倒。沉默了半晌,他终于问出了一个他一直以来最想知晓的问题——
“你究竟是谁?”
阿狸看着历王的眼睛,对他说:“我要是说,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我是个神仙,陛下可会信?”
她看见历王眼底有一丝困惑,但更多的却是不屑和质疑,她苦笑了一下,看着窗外不知名的远方,改口道:“我只是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无家可归的人,也没有名字的人……” 。这个回答历王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
历王这时才告诉阿狸,今日有一个星族特使到了英德殿,说阿比里斯汗王突然病重,希望阿布莱能回去见一见兄长,万一汗王崩逝,又涉及星族汗位的传嗣,想必星族要混乱一阵了……
阿狸趁机对历王说:“陛下,既然正好有星族特使前来拜谒,不如先去向这位特使问一问,臣妾方才所言是否属实,如若属实,忘陛下能放阿布莱殿下回到辛国,也能全了他和阿比里斯汗王兄弟的情谊。”
历王又眯起眼睛看着阿狸,思考完,却对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只换了个话题道:“小瑞他变着法儿的来央求我,说他中了毒还没完全好,想让你去陪他几天。你就去他殿中照顾他几日吧……”
历王不接话,阿狸便也不勉强,只低声答了一句:“好……”
历王没有打算留下晚膳,更不会留宿。他起身准备走了,阿狸让历王等一下,她走到里间去,拿出一个荷包,交到历王手中,历王看了看,是一只石青色团寿纹圆形荷包,但比一般荷包大了许多,简直像个袋囊了,这针脚也实在有些粗糙,难以佩戴,里面沉甸甸的不知放了什么东西,摸着像是石头或者首饰?见阿狸也没有像是想解释的样子,没来得及细看多想,拿着荷包,匆匆离去。
次日,历王一早先召唤宗穆,给他布置了任务。宗穆领命去了大半天,到了下午,回到英德殿向历王复命。
宗穆对历王说:”陛下,我都绕着弯儿的打听清楚了哈。这位特使是阿比里斯汗王的亲随,在星族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亲历,一说起这白泽鹿神的功德,那是滔滔不绝,所有细节都不用我问,跟倒豆子似的就全和我说了!他说,当初在辛国,合不勒汗王攻打月星两族,打得星族是七零八落,这阿比里斯汗王带着两个弟弟和十几个护卫逃命,被合不勒汗王一路追杀到了沙漠,遇到刮的昏天黑地的沙暴,大伙儿都以为死定了,结果咱们王后娘娘——当然他们那时也不知道这是咱们王后娘娘,只知道是白泽鹿神——及时出现,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宝,把沙暴也停住了,还将他们从沙子里刨了出来。后来又领着他们找到了绿洲和野骆驼,一路把他们带出了沙漠。后面听说王后娘娘又去过月族,给了月族的涅赤赞普几袋种子,让他在当地发展农业,农牧结合,又帮月族不知道行了什么法事,在旱灾之地降了雨,所以涅赤赞普送给王后娘娘一条八十一颗九眼天珠的项链,又给她专门立了石碑,石碑上立书说,以后只要持着这个项链到月族,不管是哪一任赞普在位,都必须还报这个恩情。再后来就来了瘟疫,王后娘娘又帮着三族灭了瘟疫,最后到了日族,救了染了瘟疫已经奄奄一息的合不勒汗王的性命,所以三族的人对她都是感恩戴德,就连阿比里斯汗王最后也把自己一枚王权戒指送给王后娘娘了,听说这王权戒指是玉滋汗王象征,可以号令王族直属的部落。属下打听到的大概就这些……”
宗穆观察了下历王的脸色,感觉刚才这番话应该没什么特别招他烦的地方,清了清嗓子,又带着谄笑继续道:“陛下,属下再多说一句。当时我是在岸边亲自迎接得王后娘娘,王后娘娘一直让阿布莱殿下回去,殿下坚决不回!王后娘娘就甩下他,和我两个人登了船,但是吧,这个阿布莱殿下那也真是无赖,直接就跳进了海里,他又说天寒地冻的,这护送王后娘娘的日族骑兵队也都走了,他自己一个人回不去了——反正就是软硬兼施!王后娘娘平素为人就心善,也只好同意他跟过来了。我觉得这阿布莱就是赖上王后娘娘,既然现在正好阿比里斯汗王抱恙,不如就干脆趁这个机会,把他赶走,免的他老在王宫里,咱还得专门派人看守着他,您说是不是?”
历王没搭腔,像是在思考,宗穆等了一小会儿,说:“陛下,您看你还有什么其他细节需要我去打听的?”
历王挥挥手,宗穆赶紧退出去了。
历王从眼前御案上拿出前一晚阿狸送给他的那只巨大的荷包,掏出里面的九眼天珠项链和狮子头戒指,也不知是在端详这两样东西,还是在端详阿狸。此时他眼睛一瞥,突然看到这荷包的一个角上,非常不起眼的地方,绣着一个“狸”字。他看着这““狸”字,陷入了沉思——“狸”?阿郦,阿狸?你是在告诉本王你的真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