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翠心园。
蜿蜒曲折的小路尽头,是一片竹林,在竹林中心的位置有一座木屋。
木屋的窗户全部都被封死,从外部看就像是早已被废弃一般。
屋子里满地尘土,年久失修的桌子断了一条腿,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某处的地板翘起了一条缝,一丝丝微光逃了出来。
沈怀瑜光裸的上半身缠着一圈绷带,连额头都被缠了一条。
此刻,他茫然地看着小红,声音隐隐发颤:“什么?我昏迷了快一个月?”
小红点了点头,看着沈怀瑜有些后怕道:“当时酒楼里不知道怎么回事起火了,连门都打不开,你急着去找世子,就想从窗户逃走。”
“但那时候,有什么突然落了下来,砸中了你的脑袋和背部……”小红闭上眼睛,现在想起来手心都在颤抖,“我吓死了,刚好那时候……”
“你能活下来,真是万幸。”
小红扯起一个苍白的微笑,又问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给你叫大夫?”
那样危险的境况,沈怀瑜一点儿都没想起来。
就连小红之后说的话,也没听清几句。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林清绪……
沈怀瑜正要问小红,余光却发现这里的装饰完全陌生,根本不是卫国公府。
这是哪?林清绪呢?
小红一下就读懂了沈怀瑜的眼神,有些心虚道:“救我们的是太子的人,这里是翠心园的密室……”
沈怀瑜闭了下眼睛,然后立刻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小红手忙脚乱地摁住他:“你这是做什么?你伤还没有好,你……”
“放开我!”沈怀瑜哑着声音呵斥,但负伤的他现在根本不是小红的对手,“我得去见林清绪……”
整整一个月,他消失了整整一个月!林清绪怎么办?
他还记着那段时间,林清绪因为谢崇的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他得回去。
可沈怀瑜才刚又起身,就听见小红怒喝道:“你现在在京城中,就是一个死人,你怎么回去?”
“而且,太子快要行动了,之前你以世子不适为由一直拖着,我也没多说什么。”小红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沈怀瑜,“可是这次是你脱离京城的最好机会!”
小红说着说着又和缓了声音:“你之前害怕你和太子的事情,会连累到世子,但现在不会了!”
“你跟太子做什么,都不会累及到卫国公府!”
听着小红的话,沈怀瑜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可小红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沈怀瑜推开。
沈怀瑜抓起床边的衣服,忍着痛穿上:“我答应过他,要是走的话,会告诉他的。”
“……”小红看着沈怀瑜这样,只觉得头疼,但也毫不意外,“我就知道会这样。”
他叹了一声,提醒道:“明日一亮,我们就要走了,你会回来吗?”
沈怀瑜系衣带的动作一顿,声音艰涩:“自然。”
“那如果世子求你不要走呢?”
……
……
……
一直没有听见沈怀瑜的声音,小红轻声道:“沈大人生前是太子的人,太子一旦起事,你作为沈大人的儿子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你留在京城,只会害了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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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门关闭前,沈怀瑜佝偻着腰混在返城的百姓中,踏入了京城。
还未到宵禁,城中依旧热闹。
这让沈怀瑜显得没有那么另类。
轻车熟路地找回卫国公府。
他在卫国公府的时候,总是溜出去办事。
找个偏僻的角落翻进去什么的,对于沈怀瑜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可他身上的伤大大拖累了他。
闷声落地的同时,一柄闪着寒光的剑也横在他的颈边。
“什么人?!”
听着不算陌生的声音,沈怀瑜憔悴地笑了笑:“是我。”
剑刃颤了颤,白棋不可思议:“世、世子妃?”
白棋将沈怀瑜的脸看了又看,确定不是他人假扮之后,连话都没听沈怀瑜说。
扯着沈怀瑜的胳膊就往竹叶苑跑:“你知不知道世子有多担心你?他整个人都快丢了魂了!”
“慢一点,悄悄的,世子妃我还是个伤患呢。”
白棋一顿,手上的力气松了不少,声音也低了下去:“我真想一剑劈死你。”
沈怀瑜苦笑一声,没说话。
……
得益于白棋的帮助,沈怀瑜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就回到了竹叶苑。
竹叶苑依旧雅致,只是无比昏暗。
若不是今夜升起一轮圆月,怕是什么都看不清。
沈怀瑜被白棋推进了房间,白棋抱着剑站在门口守着,提了数日的心此刻稍安。
竹叶苑里暗,林清绪的房间更暗。
沈怀瑜手指轻轻颤着,有些艰难地点亮了一支蜡烛。
可微光刚起,就听见了一声锐利的声音:“谁准你进来的,滚……”
林清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一个人端着蜡烛走近。
来人一脸疲累,嘴唇都失了血色,依旧十分不着调:“林小世子,又叫我滚啊?”
林清绪一袭素衫,半靠在床边,身边的地上还躺着一坛空了的酒。
他看着面前端着蜡烛的人,嘴唇哆嗦着,良久没说出话。
还是沈怀瑜先蹲下身,和林清绪面对面跪着:“小世子?怎么不说话?我来时照了镜子的,应当没有破相才对。”
沈怀瑜边说边摸了摸下巴,上面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手指一僵,笑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太好看?但你让让我吧,我好不容易才……”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因为林清绪猛地抱住了他,带着醇香的酒气和身上惯有的药香。
“沈怀瑜?”林清绪的嗓音发颤,一开口就是哭腔。
“嗯,是我。”沈怀瑜小心地放下蜡烛,忍着后背上的痛轻轻回拥林清绪。
林清绪浑身发颤,眼泪一下子从他红透了的眼眶滑落,又道:“沈怀瑜……”
“我在。”沈怀瑜摸着林清绪的后背,指尖从脊柱骨滑过。
他的眼眶也变红了:“你是不是还没有好好吃饭?都瘦了!抱起来都硌手了。”
林清绪压抑地呜咽,他有很多话想问沈怀瑜,但只能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沈怀瑜每次都会回应。
二人跪在地上相拥着,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得而复失而不安。
……
夜越来越深,寒冷开始侵袭。
沈怀瑜侧躺着,怀里是不安至极的林清绪。
世子妃一脸疲惫,却还是碎碎念着——
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不许喝酒、不许天凉的时候坐在地上……
林清绪闭着眼睛,咬着牙关,只抱着沈怀瑜不说话。
沈怀瑜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是用气声说:“清绪,我得离开京城了。”
窝在他怀中的人身子一僵,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然后,在天快要亮的时候,又闭着眼睡熟了过去松开了手。
-
【爱惨了一个人,就算是绑也得将那人绑在身边。】
【娘亲,这句话是错的……】
沈怀瑜想带林清绪走。
可京城去均州,路途遥远奔波,且前途未知。林清绪跟着沈怀瑜会受苦;
林清绪想让沈怀瑜留下。
可京城危险重重,沈怀瑜报不了家仇,消不下心结,终生困于男妻之名,无法得志。
……
天亮时,
身侧一片冰冷。
远行人去了该去的远方。
窗台下,四分五裂的玉佩迎着曦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正德十一年九月末。卫国公世子正妃丧生于大火中,世子大恸。以不见尸体为由,不许丧仪。
同年十月末。林世子死心,命人将世子妃生前所佩玉饰葬入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