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熟悉的白色纸灯笼时,石万还以为自己脑袋被门夹了。
又或者,他的眼睛其实又瞎了,也可能根本没有被方渡那个庸医治好。
不然要怎么解释,他重新回到了死都不想回的老地方?!
鬼打墙吗?!
石万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能恰切地表达他心中暴起的情绪。
一睁眼,把他带回几十年前。
晁家的院子冷冷清清,幽深晦暗,看不见一个人。
……
要是这时候能看见“人”,也是怪吓人的。
石万虽然平时对这些神鬼之说敬而远之,但要是把他逼急了,他也能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还没到逼急的份儿,所以石掌柜有点怵。
他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当作防身的武器。就算法力再高强,脑子发懵的时候,也是见到什么顺眼就拿什么。
漆黑的屋子里,骤然亮起一盏蜡烛。
蜡烛的光是红色的,透过窗棂上蒙着的纸,仿佛整个屋子被烧着了。
石万心下一悚。
晁家一家六口人都死了,那宅子里怎么会有人!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那窗子,突然,纸糊的窗户裂开一道缝隙,一张扁平的东西从里面挤出来。
石万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张人脸!
砰——
人脸发出尖锐的叫声,向他袭来。千钧一发之际,从石万的怀中掉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飞了过去,和人脸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等石万清醒过来,窗外有鸡鸣三声,竟然天亮了。
噩梦么?
……
石万费力地睁开眼睛,心想这梦做得还很真。
他伸手要撩开被子,手掌一摸,摸到了什么沙沙的东西。
他一低头,麦壳撒了满床。
方渡给他的荷包,竟然破了。
石掌柜大惊失色,用手将漏出来的麦壳拢了拢,重新封在一个崭新的荷包内,然后把那只破掉的旧荷包一并揣上。
他匆匆忙忙地赶到无名山,彼时方渡正在把最后一茬麦子收割完毕。
这麦子他种了几十年,总共种了两茬。第一茬麦子早就收割晾晒好了,送给石万的荷包中的麦壳,用的就是这一批麦子。
第一批麦子全部取麦壳,被方渡封入了一个接一个小荷包。他的缝纫和刺绣水平一般,虽然做得丑,但效果不打折扣。
这些麦壳做的荷包,有极好的辟邪功能。它们能够为主人抵挡一次大灾。
不过麦壳荷包都是一次性的,消耗也快,经不住用。方渡还想找石万商量,看看这东西要怎么定价才比较适宜。既不能让自家吃亏,也不能砸了渡已堂的招牌。
至于第二批麦子,方渡专门为它们搭了一个简易的小粮仓。
他把这一捆麦子晾晒之后,放在通风的粮仓内。
第一天结束,麦子从一捆变成两捆。
第二天变四捆。
第三天变八捆。
……
直到把粮仓装满,不然麦子会无穷无尽地积攒下去。
这就是方渡用灵力浇灌出来的“天麦”,等到荒年的时候,不但他自己饿不着,还能救济一下附近的村庄。
这些麦子是用来储存的,有备无患。
石掌柜不请自来,行色匆匆地赶到方渡这里的时候,方渡刚把新生出来的麦子搬出来晾晒。
他扫一眼石万,看见他手里的麦壳和破掉的荷包后,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进来坐吧,自己倒茶。”
石万惊魂未定,他循着方渡的安排,坐在石桌旁边,囫囵喝光了一杯茶。
“方渡,这回真出事儿了。”
“说说看。”
石掌柜把他昨晚的经历从头到尾给方渡描述一番,说得天花乱坠。
方渡从他那浮夸的语句中挑拣出一两句有用的。
“你说你又回到了当年的晁宅?”
“对啊。”
“嗯,这回对了。”
“对了……等等,什么‘对了’?!”
石万看着气定神闲的方渡,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该不会……”
他语气低下来,探究地问。
“你该不会早就知道我要做这样的梦吧?”
方渡没否认,没否认就等于承认。
“…………”
石掌柜顿时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一百年前见到你的那天我就不应该出门。”
“你隔了一百年才说这话,不觉得有点晚么?”
“快告诉我!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要死了!”
石万平均每年能问八百遍他自己是不是要死。
方渡给他倒了一杯清火的凉茶,让他喝下去,败败火气。
“别急,不会死的。”
他给对方一句不疼不痒的宽慰,效果约等于没说。
“果子总要等到成熟了才能摘去,伤口结痂了,也要等着它自然脱落。”
石万都要急死了,对面的方渡还是不紧不慢地喝茶水,打了两个叫人云里雾里的比方。
“当年晁宅那件事确实没完,但是,那不是一时能解决的事,所以我也没着急。”
石万赶忙问他,到底因为什么才没有彻底解决。
“那宅子的怨气很重,你应该也看见了。这是晁老爷擅自喂养所谓的‘十二目’而招来的恶果。他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家人。
那家人几乎都消散了,只剩下一个,是他们家的小女儿。小孩子的气息比较薄,我一开始没有发现,后来才发觉,她跟着你出来了。”
最后那句话,把石万说得毛骨悚然!
“你、你说什么?谁跟着谁出来了?!”
方渡一脸“我没在开玩笑”的表情。
“就是那家的小女儿,似乎叫晁卿卿。她当时大概只有七八岁?反正年纪不是很大,气息也是淡淡的,像一阵风。”
方渡的描述很有诗情画意,但石万一想到这小孩是从哪里走出来,又缠住了他,就觉得晁宅的阴风穿越时空又吹到他面前,呼啸着朝他的骨头缝里钻。
“那、那她现在……”
石万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人”。
方渡眉眼舒展,一只修长的手捻住茶杯,凉茶冒着丝丝的寒气,石万的心随着方渡一开口,变得比那杯中茶还要凉几分。
他说,她现在,就趴在你背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