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山寺久未开过的侧门,今日开了一道缝。
朱红色的漆已有些剥落,露出了里面暗沉的木质纹理。
门环上的铜绿在只有黯淡的光泽。
楚乐仪在侧门里站定,院子里几棵粗壮的银杏树参天而立。
远远的看见瑥羽和星言两人已经换上劲装,从幽长的小径那头走过来。
黑色披风在他们身后随风扬起,如同两只振翅欲飞的夜鸦,带着别样的肃杀之气。
瑥羽迈着平稳的步伐,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额前,面庞如玉。
双眸清澈明亮,如一泓静谧的秋水,深邃之中流转着温润的光。
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不浓烈,却暖人。
任肃杀的衣袍加身,也难以掩盖其骨子里的柔和。
而一旁的星言,全然是另一番模样。
他身形矫健,如猎豹般敏捷,行动间透着一股凌厉的气息。
脚步轻盈,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如同鬼魅一般。
眼神犹如寒星,冰冷而锐利,眼眸深处,只有冷静和淡漠。
对周围的景致毫无波澜,不时扫视着周围的动静。
手中紧握着的剑柄,在冬日寒光下泛着森冷的颜色。
走得近了,两人对她行了一礼。
楚乐仪将两人扶起来,朝星言望过去,“星夙出发了吗?”
星言回道,“已经出发了,以后星夙便是药圃铁矿的守卫长,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楚乐仪点点头,对他们嘱咐道,“此一去,绝不可冒进,万事当以自身安危为重。”
“世间险恶,人心叵测,每一步都要走得谨慎小心。”
瑥羽乖顺的点头,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柔情。
星言在一旁,静静的听。
他哪次出任务,也没得着这样的婆婆妈妈的嘱咐。
很明显是瑥羽拉低了他的排面。这一路得多教他点东西。
“星言,我说的你听见没?!”楚乐仪看他没有任何回应,扬声问他。
“是,殿下。”
“万事当以自身安危为重,你们两个,把这句话嚼碎了放到心里去记,懂吗?星言你不要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自大!”楚乐仪声音严厉。
星言神情也郑重起来,“记住了。”
瑥羽柔声说道,“殿下放心,我们定当小心行事,不负您所望。”
还是她的瑥羽比较乖,楚乐仪上前,伸手给瑥羽理了理长袍上的毛领。
给了旁边的星言一个眼神:保护好他。
星言准确接收: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拈花惹草。
两人对完眼神,楚乐仪也没有什么再嘱咐的,“事不宜迟,去吧。”
瑥羽伸手握住她的手,神情温软,“殿下,您要保重自己,记得给我写信。”
“平常莫要贪酒喝,等瑥羽回来陪您喝。”
“莫要太过辛劳,事务是做不完的,采苓提醒您歇着,您就要去歇着。”
“补品要记得用,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别的男子再好看也没有瑥羽乖,殿下不要多看……”
叠声的嘱托似是讲不完了似的,絮絮的听的星言耳朵痒。
星言咳嗽了一声,“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与第一批解雇的守卫汇合。”
瑥羽自知话是多了点,颇有点难为情。
侧着身子微不可察的嘟了一下嘴唇,算是亲吻了她。
楚乐仪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回应,“乖,去吧。”
瑥羽整理心情,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向她告别。
两人再次行礼后,转身出了侧门,沿着下山的破旧台阶离去。
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之间。
楚乐仪独自站在侧门处,久久凝望。
却山寺香火鼎盛,庙宇重重,这道侧门已经弃用许久,最是掩人耳目。
也很冷清。
楚乐仪望着那个身影渐渐不见了,才转身走了。
采苓在外院等着,她示意采苓,“把侧门锁好。”
采苓处理好了侧门,一路小跑跟着公主,“殿下,咱们回哪里?”
楚乐仪将大氅上连着的帽子轻轻拉起,戴在头上。
被寒风吹红的脸颊,在毛帽子的簇拥下显得愈发小巧精致,帽檐遮住了她的额头,只露出一双灵动明亮的眼睛。
“我去珍宝阁,你回府传我的口信给高嬷嬷。”
“让她尽快摸清,公主府附近周边,所有房屋的情况,看看都是做什么用的。”
“无论是店铺、民居,还是其他什么场所,一点细节都不能放过。我都要确切地知道。”
“另外,算一算都买下来要多少银子。”
采苓立刻应声,“是,殿下。”
*
瑥羽和星言骑马与第一批守卫汇合,装扮成商队一路南行。
星言赶着马车,“东家,前面到客栈了。”
瑥羽撩开布帘,这客栈看起来有些简陋,但在这荒郊野外也算是一处难得的歇脚之地。“今天在这里休息吧。”
于客栈中落了脚,星言在瑥羽房中,对着桌子上的舆图研究起来。
“还有一天就能到云州,进了云州城,我们得需换个称呼。到下一城,再换别的,如此一直到边域。”
瑥羽第一次做这样隐秘的事,自是以星言的经验为准,他思索了一阵。
“惠京有个宋家是富商,旁支众多,都是经营生意的,我们在云州城,就自称是宋家人。如何?”
星言立即接道,“行,我就叫宋川,宋家的护卫。”
“我便叫宋如,宋家旁支之后。”
一番商定过后,各自歇息。
瑥羽从自己的革带上解下绣着兰草的荷包。
打开荷包,倒在手心一个白玉童子,童子笑的可爱,瑥羽也跟着抿嘴微笑。
对着玉童子发了一阵呆,又从行装里找出一个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的银票,旁边的格子里还有些许金银锭子。
瑥羽回想临行的前一天,他抱着盒子去找公主。
“殿下,我让羽华堂提前做了年结,得益于惠京的生意好,有不少盈余,我留了些进货的钱,剩余这些就放在您的钱池里。”
他担心公主缺了钱用,把情报密网的资财也放进来不少,只是当着采苓的面,没有明说。
公主面带笑容,挥手让采苓也捧出一个盒子。
“这是给你的,这一路的花用,都已经兑换好了各大钱庄的银票,里面还有些现钱,若是不够,来信告诉我。”
瑥羽想说情报密网有不少钱可以用,不想接,可碍于采苓在。
公主又严肃的告诫他,“此事是我主张命令你去做的,自然是我来出钱,你莫要自己承担。”
“你此去一程,更重要的是号召有志的富商乡绅自发筹集粮草,众人拾柴火焰高。”
“便是上头位置再高的人,也无法阻了民众自发为军队筹粮的声势,这是阳谋。”
“按现今的战时法令,商人将粮草送到之后,只要数量足够多,能得‘茶’‘盐’‘铁’‘香’的经营特许,有的地方还能减免商税。”
“但普通商人没有几个有这么庞大的实力。”
“你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将这些地方不同的法令摸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你要集合当地众多商户之力,合成为一体。”
“让他们作为一个整体商盟,凑足粮草数量,最好是能达到拿经营特许的数量,这样他们才会动心。”
“其间如何操作,如何分利,未来能有多少益处,是说服他们的关键。”
瑥羽回忆公主说话的样子,那样的睿智笃定,直令他心头发颤。
公主能在此时与宰相一派对着干,出手救前线的威武侯父子和大军,朝堂中有几个人能及她的胸襟阔达和非凡胆量?
好想她。想亲……
看着眼前的银票和玉童子,渐渐委屈起来,公主的信为什么还没到?
好想她。想让她摸摸自己的翅膀根……
*
远在惠京的楚乐仪,正在珍宝阁二楼的雅间中,见证第一次拍卖会。
刚坐定,就被游旭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