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那几个逃出去的富户地主,在齐铭的杀鸡儆猴之下,把田册和买卖田地的账本都交出了出来。
齐铭又往下发了文书给各县,责令按照田册和账本一一地核对,但凡是贱卖给富户地主的田地,老百姓都可以不花一分钱收回去,每户还可以领到一份粮食,这些老百姓里,也包括叛军的家里人。
为防止有人在里面中饱私囊,趁机又起兼并,齐铭还和罗大壮商议,各派一部分信得过的助手赶往各地监督分田还田。今天上午齐铭接到消息,田已经还了小半了。
“王爷,您对漳州百姓之恩,有如再造,大陈有您这样的王爷,是百姓之福。”罗大壮让人在亭子里的石桌上布下酒菜,举起酒杯,朝齐铭敬酒。
齐铭先不作声,喝下这杯酒,而后道:“既是有大恩,那罗统领打算如何相报?”
这是不讲虚的,要开始谈判了。
罗大壮静默一瞬,正色道:“漳州百姓因去年受了灾,地里没粮,朝廷又不赈灾,苛捐杂税却照旧,这才把土地贱卖出去换粮,沦为佃户,可谁知地主老爷不做人,地都收了去,佃户却不要那么多,剩下的人又没田又没地方去做工换口饭吃,只好聚在一起民变,现在有了田,自然不会再想推翻衙门推翻朝廷,王爷,草民和弟兄们商量过了,我们暂时休战,若有北伐之日,绝不踏入王爷的封地一步。”
沈昭月睁大了眼睛。罗大壮的意思是,他们不会解散起义军,起义还会继续,战争还会继续。自从漳州起义军壮大而且没受到朝廷过多关注后,其他各地的农村里也渐渐开始有人带领起义了,少的几百人,多的上千人。
漳州起义军是最强大的一支起义队伍,一旦北伐,恐怕会有无数人响应,这仗会打到哪儿,打到京城去吗?那会死多少人!
沈昭月头一次把她和林钰的事情抛到了脑后,这一顿酒,竟关乎大陈百万千万百姓的性命!
齐铭倒是冷静,只淡淡问道:“招安呢?考虑吗?”
罗大壮:“草民写了反诗骂狗皇帝,若是招安,草民这颗人头,狗皇帝肯定不会放过,草民也不愿为朝廷卖命。”
齐铭:“若是为我卖命呢?”
罗大壮犹豫,沉思,不说话。
半晌,齐铭提议道:“既是停战的时候,本王和罗统领都清闲,不如一起骑马走走,也请罗统领带本王看看漳州的风光。”
罗大壮两眼定定地齐铭:“王爷就不怕我们埋伏?”
齐铭笑笑:“你们和朝廷有仇,和齐镇有仇,和我镇北大将军又没仇,本王分了田给你们,又停了战,你们埋伏本王干什么?绑了本王向皇帝勒索吗?”
罗大壮因齐铭这句话,眼里也露出笑意,双手抱拳道:“草民乐意效劳,请王爷随我们走。”
齐铭先帮沈昭月上了马背,自己再上去,便比罗大壮他们动作稍慢了些。
罗大壮不由得好奇地看了沈昭月两眼,心想这小厮在凌王身边的地位应当不一般。
沈昭月心里急,小声地对齐铭说:“怎么办?他要怎样才不打仗?”
齐铭手掌摸摸她的脸:“别急,还有办法,可能要靠你。”
“我?”沈昭月眼神迷茫,但齐铭没作解释。
罗大壮带着齐铭一行人骑马朝漳州城而去,越靠近这座城池,越是满目疮痍。
起义军当初是在各村集结人马,攻占了县城之后,再攻打到漳州城来,漳州城墙上还留着无数士兵们奋战牺牲留下的血痕。
进了城后,随处可见在战争中损毁的房屋,和沿街乞讨的百姓,城里的百姓大多没有田地,因此也没有去参与分田,但是城里的富户都被起义军杀光抢光了之后,城里的百姓也没了地方去做工,只好乞讨度日。
不过这些百姓还是敬重起义军的,见罗大壮进了城来,纷纷向他行礼或打招呼。
他们又去起义军在城里的军营看了看,伤员比齐铭那边的多多了,乌泱泱躺成一大片,痛呼声有气无力的叫唤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沈昭月看了片刻,低头抹起眼泪来。
“你觉得对他们而言,是打仗好,还是不打仗好?”齐铭一手挡住沈昭月的视线,不让她再看,偏头向罗大壮问道。
罗大壮思忖片刻,答:“没人喜欢打仗,我们只是为了反抗,与其跪着活,不如站着死。”
齐铭:“就不能站着活?”
罗大壮神色哀伤:“其实于草民而言,已经没什么好活的了,不过还有血海深仇在身,吴三水是被您杀了,但他背后的吴雍还活着,而吴雍身后,更还有人锦衣玉食鱼肉百姓地活着,他们不死,百姓永无宁日。”
城里大点儿的酒楼粮店都被起义军抢了充做军粮,只有一些小的面馆馄饨铺子还开着。
他们进了一家馄饨铺子坐下。罗大壮吩咐老板再去弄些卤牛肉来,又给齐铭斟酒。
给沈昭月斟酒的时候,被齐铭拦住了:“她不喝酒,以水代酒吧。”
齐铭给沈昭月倒了杯热水。
这一顿酒,分明身处街边,店外来往都是人,却喝得比之前乡野亭子里的那顿酒还安静很多。
几杯下肚后,罗大壮道:“喝完这顿酒,草民就送王爷出城了,此番多谢王爷替漳州百姓出气,只可惜,若是王爷再早些来就好了,有缘我们再会。”
齐铭道:“现在也不算太晚。”
罗大壮摇头:“如何不晚?草民满门只剩下草民一个,分田,草民替百姓高兴,但于草民而言,田地已经没有意义。”
齐铭:“你还有个女儿,并不是只剩你一个。”
听到这个,罗大壮的眼睛就红了:“是的,还有一个女儿,可草民妻子怀她的时候,被吴三水那个畜生用了药,药性影响到胎儿,生下来时就很虚弱,草民妻子生产后就自缢而亡,也没母乳给她喝,甚至连米汤都喝不饱,养到现在八个月大已是不易,大夫说她活不过一岁,草民顶多还能再当四个月父亲。”
齐铭:“你可以再娶。”
罗大壮:“草民与妻子半生和睦恩爱,绝不再娶。”
沈昭月眼睛也红了,不片刻就要落泪下来。
这时齐铭忽然道:“罗大壮,本王身边带着的这位是一名隐世神医,陈人皆知本王疯病五年突然好了,正是她治好的,本王还没见过她治不好的病,你若信得过本王,就将你的女儿让本王带回去给这名神医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