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周穆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
一方面是因为时隔多年他和晚云重归于好,兴奋得睡不着,另一方面则是他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若不是林夕突然病故,他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再和晚云在一起,甚至于他能挽回晚云的心,也得益于林夕的提点。
那个男人太了解晚云,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把她的心思琢磨得透透的,他说:像宋晚云这样的女子,你就不能太惯着她,欲擒故纵才能让她患得患失。你得先晾着她,等她感到孤独寂寞,渴望有人陪伴的时候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温暖和依靠,她必然会乖乖顺从。
他还说:周穆,别丢失你自己,宋晚云喜欢的是那个光芒耀眼、桀骜不驯的你,当初是如何把她追到手的,你就再用同样的手段把她追回来。
周穆一开始并未细细揣摩林夕的话,他不相信作为情敌,林夕能真心真意帮自己去挽回晚云的心,他以为男人的爱都是自私的,把自己的心上人拱手相让,在周穆的观念里,这种情况从来不可能出现。
所以他把晚云留在身边,小心翼翼地呵护和疼爱,总认为他只是输给了时间,若没有分开五年之久,晚云不可能会依赖上另一个男人。
直到看到晚云隐藏眼底的忧伤,和她时常背过身去偷偷的叹息,周穆才一次又一次地开始怀疑自己。
放晚云离开,成全她和林夕,并不是周穆的真实想法,他不过是在试探,想知道若林夕失去身份地位和财富,甚至连自由都没有,只是一个命如草芥的流放犯,晚云还会死心塌地一辈子跟着他吗?
让周穆遗憾的是,他还没有得到答案,林夕就先亡故了,或许这便是天意吧,他开始细细思量林夕那番话,并忍住心中思念,硬熬着没在第一时间来南陵安慰晚云。
他苦等一年多,当从陈泰信中得知,晚云一个人过得孤孤单单,家里生意也弄得乱七八糟,他才终于耐不住性子,赶在除夕夜这个合家团圆的日子,过来见她。
宋朝雨的死算是意外惊喜,它让晚云更加无助和害怕,急于寻找安慰和依靠,他歪打正着,在适当的时间里,出现在对的地方,似乎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又似乎只是无数次错过之后,唯一的一次恰到好处。
总之,他得偿所愿,再次握住了晚云的手,即使知道她心里还装着一个死去的人,可那又如何,周砚如此,他林夕也一样,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尘封在晚云的记忆里,慢慢淡去。
周穆胡思乱想一整晚,直到天亮之际,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
晚云早早地醒来,她不似周穆有那么多心事,昨晚睡得踏实无比,虽然一闭上眼,还是会想到宋朝雨上吊的恐怖场景,可她知道,家里有周穆在,不管什么恶鬼冤魂,都不敢前来造次。
她亲自在厨房盯着,吩咐下人们准备几样清淡的小菜,待早膳上桌后,才让丫鬟去请周穆起床用饭。
她乖乖地坐在桌前等候,周穆走进前厅时,两人目光一相触,她忽然害羞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舀了一碗粥,放到桌子对面,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周穆唇角微勾,没有在对面落座,而是端起粥碗走到晚云身旁,把凳子往她那边拉得更近些,这才悠悠坐下,把碗往桌上一放,说道:“你来喂我吃。”
晚云默不作声,撇着嘴斜眼瞪了他一下,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
周穆没憋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好好好,我错了,怎么敢劳你大驾呢?我来喂你,这总行了吧?”
他舀起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才慢慢送到晚云唇边,晚云浅浅一笑,理直气壮地张开嘴,等着他喂。
吃了两口白粥,晚云又指挥道:“我要吃那个腌萝卜。”
周穆把勺子放进碗里,腾出一只手来,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腌萝卜,一边往晚云面前送,一边笑着张大嘴巴,拉长声音说了一个字:“啊~”
转头的一瞬间,周穆一晃眼,忽然发现晚云身后多了两个人,当看到陈泰和王婉儿那一脸惊讶的表情时,他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尴尬得脚趾抓地。
陈泰也好不到哪儿去,双手无处安放,眼神四处躲藏,他自知此时再退出去也不合适,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周将军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提前派人过来送个信?陈泰迎接来迟,实在多有怠慢,还望周将军恕罪。”
周穆放下手中碗筷,长长舒了口气,恢复面上镇定,淡然回道:“我又不是外人,兄长无需客气。以后得空之时,我恐怕还得经常来南陵,你不必如此拘礼,大家随意些便好。”
晚云红着脸,轻声问道:“哥哥嫂嫂用过早膳了吗?不如坐下一起吃吧。”
陈泰拉着王婉儿在对面坐下,笑道:“吃过了,你快吃啊,别管我们。”
晚云和周穆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再说话,埋着头简单吃了几口,便吩咐下人把早膳撤下去,再奉几盏茶过来。
王婉儿神情窘迫,昨夜回去她和陈泰闹了半宿,非说周穆欺负了晚云,让陈泰连夜带人过来给晚云撑腰,陈泰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周穆说好话,认为他不是那种无耻之徒,夫妻二人为此吵得面红耳赤,直至后半夜才背对着背,气鼓鼓地睡去。
今日天刚亮,陈泰经不住王婉儿的劝说,一大早便赶到老宅,谁知刚进门,他们就看到周穆在给晚云喂吃食,那亲昵的举动,可不像是受人强迫的样子。
场面一度很尴尬,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拨弄茶盖的细微声响,陈泰和王婉儿都不好意思询问二人关系,周穆和晚云更没办法主动说起。
“嫂嫂,”晚云开口道,想寻个话头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开,“前些日子,你说会引荐一个人帮我管理铺子,怎么后来没影儿了?”
王婉儿瞥了周穆一眼,掐着自己的手背,壮着胆子说道:“本打算年后带他来见你,现在倒不知还合不合适了。”
“怎么就不合适了?”晚云问道。
“那人是我一远房表弟,一直跟在你泰哥哥身边,帮忙打理商铺,是个会做生意的,他脑子灵活,为人也实诚细心,这么多年可从未出过纰漏。”
“那敢情好,你快带他来见见吧,哥哥给他出多少工钱,我给他再多加一成,只要能把铺子管理好,我一定好好谢他。”
王婉儿又偷偷瞥向一旁,突然与周穆的眼神迎面对上,她霎时心中慌乱,紧张地垂下头,再也不敢继续说下去。
陈泰看着晚云殷切的目光,只得接过话茬:“晚云啊,你嫂嫂也是一片好心,想着你一个人寡居南陵,家里没人男人帮衬,所以才有意把她表弟介绍给你。那人确实人品样貌都还不错,他曾远远地见过你一面,心里对你满意得很,既不介意你的过去,也不在乎你比他年长两岁,甚至愿意入赘陈家……”
“等等!”周穆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陈泰的话,“他不介意,他不在乎,他愿意入赘?他是谁啊,凭什么轮到他来挑三拣四的?你们是不是该先问问晚云的意思?”
陈泰捏了一把汗,连忙解释道:“是是是,此事是我们考虑不周,太过心急了些,没有征询晚云的意见,确实做得不妥。婉儿也是见她每日为生意之事焦头烂额,想寻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给她找个人做伴,也可以协助她经营产业,毕竟是自家亲戚,知根知底的,若换了外人,我们还不放心她把家业随手交出去呢。”
晚云心思有些动摇,试探着问道:“嫂嫂,若我不嫁给他,只多给些分红和工钱,他愿不愿意来帮我呢?”
王婉儿还没回答,周穆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面前的茶盏都打翻了,他脸色难看,气呼呼地说道:“不行,我不愿意。”
陈泰已经言明,那个人看上晚云了,把这样的人放在晚云身边,两人三天两头地待在一起,而晚云又是个性子软的,人家对她一体贴关心,说不定她还真能跟别人好上,他绝不能再放任一丁点这种苗头出现。
“晚云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她名下的二十间铺面便全部送给哥哥吧。与其亏损下去,不如交到合适的人手里,省得她最后亏得出卖祖产,把陈老太太的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晚云不可思议地望着周穆,不停在桌下拉扯他的衣袖,想让他赶紧闭上嘴巴,她倒不是舍不得把铺子送给陈泰,只是那些产业是她唯一的收入来源,给出去了她还靠什么维持生活。
周穆笑着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又捏捏她的脸蛋,一点不顾及旁边有人看着,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晚云是他的人。
“我在南陵不是有数万亩良田吗?”他继续对陈泰说道,“你抽空跑一趟衙门,将那些田庄更换到晚云名下,以后还是由你来照看,所有收入交给晚云即可。”
陈泰瞪大了眼,提醒道:“周将军,你可知道去年那些田庄有多少进项?三万八千两,你真的确定要全部给晚云?”
周穆淡然地笑了笑:“当然,当初买田地的银子,是白家外祖父给的,若周砚还在,这些产业本该归他所有,现在我交还到晚云手里,也算是物归其主。”
他招兵买马和屯粮,花去白家一半家产,一条残腿又花去白家另一半家产,富可敌国的庆州首富,因他一人耗尽家财,周穆一直心中愧疚,希望能对白家外祖父有所弥补。
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在带兵攻打京城那段日子里,白家老爷子就已病重身故。
周穆知晓,外祖父心中一直惦念着晚云和周念,所以他早就有意把剩余的银子和产业留给他们母子,现在时机正好,晚云那脑子也不适合做生意,只守着田地收成,既简单又长远,他也不用担心她三五年便败光家业。
晚云半晌才回过神来,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住,自言自语道:“三万八千两,那得是多少银子啊,我那间小屋子放得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