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礼之时,易洵之也恰好来到市集。此时,他提着兔子灯在塔下门口等候。
方才那千灯盏,他落车的时候也瞧见了。
真的好大的手笔,好巧妙的心思,引得全市集的人都仰头看。
河边的小摊贩手里的孔明灯,恐怕都被提前清仓了。
而且上头悬挂那红绸,亲手写了好些吉利言语,还条条不一,很是费心费力。
这般夺目的举动,不知道是哪位西南达官显贵的手笔,先前竟没有半点风声透露出来。
他知有烟花汇演,却不知有这耀眼夺目的千灯盏。
他掂了掂手中的灯盏,低声的说了一句:“会不会很失礼?”
跟在他身旁的小厮连忙摆头回到:“这是您熬了一宿亲自做的,心意人人都不一样,但您这份心可是独一份的。”
这小厮嘴巴甜得很,难得可以跟主家到外头放放风,别提他多开心了,嘴巴自然比平常要甜上好几分。
易洵之当然知道身侧伺候的人肯定是向着自个的,恭维谁不会?
只是入耳的话听起来也确实平了心中那份踌躇。
他心中门清,也了然,比起自己手中的那盏亲自掐丝的兔儿灯,可谓是大乌见小乌也属寻常。
但小厮说的也不全是不无道理,心意和心两厢对比,能有心便也很好了。
看着那精心准备的兔儿灯,笑了笑,抬眸时,远远便瞧见那鲜艳的一黑一白的面具下楼。
易洵之攥着灯盏的手紧了紧,灯盏不稳的晃动了一下,里头的蜡烛差点被掀翻了。
只见他那好看的眉微微蹙了下,幅度不大,却也流露出不满。
陈芳桦也寻着中心点来了,满载而归,左手提着一盏荷花灯,右手提着一枚竹节香囊。
舒岁安顾着牵起稍许甬长的裙摆,并未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易洵之。
眼瞧着肖晨已经先一步站在平地,绅士地把手递来半空,易洵之咬了咬后腮帮子,快步前来截胡。
舒岁安只顾着下楼,一时不察被易洵之扯下。
她有些踉跄的跌在他身旁,易洵之似是没有留意她的狼狈,只顾着与面前的肖晨对视。
“不劳你费心了。”
肖晨并未给予他半点关注,视线全部都集中在舒岁安身上,见她站稳后才堪堪抬眸与其对视。
只见易洵之把舒岁安发梢紧箍的面具绸带解掉,面具滑落,舒岁安连忙伸手捧着。
面具戴久了,鼻尖都有些红彤彤的。
肖晨也低头伸手把自己的面具卸下,本就是因为哄人才戴着的。
如今也不需要再戴了。
“不算费心,乐意奉陪。”肖晨抬头,勾起一抹浅笑,只是那笑不达眼底。
陈芳桦见状,忙上前来打岔:“还真是巧哦。”说完,左看看肖晨,右瞧瞧易洵之,两头大。
她瞧着揉着鼻头的舒岁安,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舒岁安朝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洵之哥哥怎么也来了?”
易洵之的衣袖被舒岁安讨好似的扯了扯,侧眸看去,只见女孩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尤为娇嗲做作,一点不似她平日的做派。
他扯过被攒住的衣袖,尽量把声音放柔:“母亲遣我来陪你,你大病初愈身旁也要有可心的人看顾着。”
说到可心的人这四个字之时,他把视线从舒岁安身上挪到肖晨身上,好像在宣誓什么主权似的。
肖晨没有理会他这般幼稚的举动,很是风度翩翩的摊了摊手。
“来了都是朋友,若是易小公子不介意,咱们可以一起逛园子。”
四两拨千斤给回了回去,意思不言而喻。
比起的可心之人陪伴,他与舒岁安作为好友也欢迎中途加入的伙伴,乐意的欢迎。
陈芳桦整个人卸力无语扶额,摆了摆手,劝不住,真的一点都劝不住。
怎么如今劝了还比没有劝的时候还要剑拔弩张,真的是两个不省心的臭弟弟。
“多亏了啊晨和芳桦啊姊,我才得以见到这十五的市集原来这般热闹呢。”她左手挽着肖晨,右手挽着易洵之继续道:“也多亏了洵之哥哥这段时日的细心看护,身体才好起来可以出门。”
一块甜甜糯糯的夹心糖还是有用的,起码现如今气都消了。
后头跟着三人的陈芳桦偷偷捂嘴偷笑,舒岁安被夹在中间左右逢源,左右讨好的嘴脸还真是无福消受得要命。
四人走在市集中,俊男靓女很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易洵之瞧着舒岁安,兔子灯在她手上提着,就像她本人一样,乖乖软软的。
想起下午的时候,周婉凝特地把他遣到自个院子里头说道了半个多时辰。
无非是让他今夜跟着舒岁安,不要让舒岁安这个贱丫头在外闯祸,又把事儿赖在易家头上。
那句贱丫头让他尤为不适,但却也不敢开口忤逆周婉凝的意。
他一旦出口阻挠,必定还要费心费力的听上好些话,多为不孝,不向着自己的母亲,十指连心的母子情也不靠谱,如此之类的话语。
易洵之这些年听多了,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每每厌烦,又会想起,周婉凝是他生身母亲。
平日里头对他除了唠叨点以外并无错处,加之若是连他也背弃自己的母亲,母亲身后无人支撑。
他视线落在舒岁安身上,只见她一朵开得娇艳的水仙放在鼻尖轻晃,香味扑鼻,鼻尖发炎。
她又把花儿递去肖晨那边,肖晨微微弯腰,顺着她的手嗅去。
而女孩却调皮的把花一股脑的压在他的鼻头,惹得肖晨轻咳了一声。
那么一个人,真的是满腹心机的人吗?
“洵之哥哥,要不要带些回去给婉姨?”
她捧起其中一簇,递到易洵之跟前,但他久久没有开口回应。
舒岁安把花放到怀里头,然后把手伸到易洵之眼前挥了挥:“洵之哥哥?”
易洵之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作为掩饰,尴尬的垂下眸子。
面前眉眼巧笑倩兮女孩,定然不是奸诈之人,他在想什么呢?
二人身后的肖晨和陈芳桦彼此之间无声的对视了一眼,眼里都透着几分不解。
易洵之正要结账之时,方才跟在身旁的小厮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他与摊贩的人说了声抱歉。
他抽回手机,然后拧过头去满脸凝重的看向身侧回禀的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厮连忙摆手否认,这事儿岂能是他一个小人物乱说的。
事出紧急,一句两句说不清,他正想执起舒岁安的手与后头二人道别时。
身后肖晨与陈芳桦的手机同时响起,二人摆手说了声抱歉,回避接起。
不到五秒钟,神色都颇为凝重了起来,尤其是肖晨。
挂掉电话,肖晨缓缓转身垂眸看向舒岁安,口在原地张了又合,最终还是直接开口。
“你母亲出事了。”
舒岁安手里的水仙落入地上,瓷盆落地,散落一地泥土。
......
四人匆匆赶到肖家时,已是十一点四十分。
外头围着警戒线把肖宅邸团团围住,所派来的监察员驻守在外头,挡住了闻着味赶来的媒体。
两辆黑色低调的豪车见此,都纷纷让司机调头绕过宅邸前门,从隐私性更好的后门驶入。
只见拉低的窗子与看守的人交涉了一分钟后,被允了放行。
只敢在树丛蹲守的狗仔并没有拍到有用的照片,光线太黑,加上车上的人做好全副武装,带了遮挡视线的衣物,全程只露出三分之二侧脸。
车停好后,舒岁安看着这幢奢华至极的别墅,把帽子墨镜口罩取下落了车。
后院早有肖家的管事在候着,是肖晨提前特意叮嘱。
管家在前头引路,原以为回来的只有肖晨本人。
谁知还有他意想不到的三位,哪位都是他这个小管家吃罪不起的。
肖晨走在三人前头,管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侧后半寸:“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你说的是谁?”肖晨许久未回过肖家,但身份犹在。
他顿了顿脚步,侧过身子瞥了眼管家,示意他继续说。
“您的父亲情况不容乐观。”他弯腰回禀,眼尾都不敢窥视面前的男孩,只见他掏出帕子印了印脑门继续回道:“族老们还专门遣人请了叶老过来看。”
也就是说,叶家爷孙必定也在了。
肖晨站在阴暗处,眼神落在后头的舒岁安身上。
后院的长廊灯光幽暗,年久失修的缘故,此刻照在舒岁安身上,像是笼着一层落寞的意味。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挥手,放缓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管家交代,新年伊始,疗养院那头也不对外开放,让亲属把里头治疗的人带回去过年,原本也符合规矩。医院里头过年许多职工都回家过年了,留下来值班的寥寥无几,严重的话确实需要继续留院,而情况好转的可以回家过年,年后再送回来。
而这段时间,奚鹃表现良好,配合打针吃药,积极配合治疗,人也有些点气色,那边也明说了,她这个情况可以选择出院,而她的亲属现如今就是丈夫栏有人儿,那么只能接回肖家了。
肖洺晖此人本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不会亲自出面去接送一个让他名声狼藉的妻子。故而派了肖家的佣人小厮去接,人接回来后也只把她关在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平日里只让佣人在墙角挖了个狗洞送三餐,保证饿不死。
奚鹃自回来以后不吵不闹,也不计较,三餐要么都是冻了的菜,要么是馊掉的,要么就是下人们吃剩下的,这拜高踩低的功夫在肖家也屡见不鲜,更何况是一个疯掉无宠的主母呢。
今儿个是十五,在西南是年大过节,肖洺晖难得在肖宅留宿过夜庆节,那一整个正月他都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头哪个家寻花问柳去了,奚鹃难得打扮了一番,换了件干净的旧裙,头上还别着一枚蔷薇素簪,人一瘸一拐的挪去前厅请示,说是给他问个安。
肖洺晖见着过节,加之这段时间她在肖宅也乖觉,没有闹出什么风声,就让外头的人把她放进去卧房里头。
而那卧房,原是他们成亲时的喜房,上头的喜字都还崭新一片,房内里头还散发着一些莫名暧昧的气息。
奚鹃是过来人,这么些味道她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更何况房内他站立在梳妆台前,有个陌生穿着暴露的女子跪着替他更衣束腰带。
她乖觉的欠身给肖洺晖说着些吉利话,肖洺晖并没有理会她,还伸手搂过地上的女人与其调笑,外头有佣人敲门说是送漱口的茶。
奚鹃朝那佣人递过一抹乖顺的眼神,垂着眸伸手接过茶盘,然后合上了房门,转身之时取下了头上的素色簪子。
只见房内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以及杯盏落地声。
外头伺候的人敞门闯入时,只见奚鹃骑在男人身上,疯狂的拿簪子刺向男人,方才与他调笑的女人也被吓得缩在了角落里瑟瑟发抖。
......
管家事无巨细的都交代了,奚鹃如今被囚在那间喜房内,自肖洺晖被她刺得倒在血泊中时见过她那癫狂得模样,之后被擒住时,她也不动如山,仿佛此事与她无关系。
肖洺晖被挪去客房,此刻血止住了,但身上插满了管子,以及还用上了呼吸机。
看来伤势很严重。
舒岁安默不作声的站在最后头,并未靠近查看半死不活的肖洺晖,眼睛自进了房后,便只瞧着角落里还在闪烁的心跳记录仪。
人还活着,为什么还活着?
在房中沙发上久坐的叶君尧见到舒岁安后,缓缓起身,攥住了她紧攥的拳。
“她在哪里?”
这是她进来肖宅后说的第一句话,毫无疑问,她问的是奚鹃。
管家接收到肖晨的视线,连忙躬身给舒岁安指路。
路她会走,之前来过一次。
肖晨与陈芳桦不方便走离,只瞧见有叶君尧陪着,而且易家的人也在场,估摸管家也不敢情满,便也放下心去转头与叶老交涉肖洺晖的情况。
推开那扇门,只见奚鹃坐在榻上,脚上那双素麻布鞋被血染成殷红。
房内的血渍早在第一时间被清理干净,只是那血污的气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消除的。
舒岁安忍不住犯恶心,捂住口鼻干呕。
奚鹃原以为是肖家人前来处置她,抬眸看向来人,只是不曾发现,是舒岁安本人。
“岁安,你来啦?”她勾起一抹微笑,语气轻柔得不似出事那般。
就好像舒岁安只是出去逛了下花园一样。
舒岁安接过叶君尧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从微微皱眉到悲凄地不敢置信的看向如今陌生的奚鹃,轻轻开口:“为什么?”
“就当是赎罪吧。”
房内风声凄凄,奚鹃过了很久才吐露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