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闹起来时,皇城外也没消停。
仲康顺带人踹开田安宜在京郊十里的宅子,他身后黑旗军鱼贯而入。
因为田安宜将所有中坚力量都带去逼宫了,所以这宅子中只留下几十位江湖杀手,正在处理他挟持的那些官员。
破门之后,在绝对的兵力面前,他们连一刻钟都没能支撑到。
仲康顺拍拍身上的灰尘,挺着大肚子,瞧着眼前被按在地上的一众江湖人,再看看被解救出来的十几位朝廷命官。
除了几个已经没呼吸的,剩下大多是被吓破胆,受了皮外伤。
“你们这群人,何苦啊?”他嘲弄瞧着,“机关算尽太聪明,要名声要银子还要命要权。贪,太贪。”
一众人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半晌有人开口:“你是什么人?为何来此?”
仲康顺无语,手里拎着双鱼玉佩,把玩两下后道:“我?我是诸位的再生父母!”
“哎你这人,粗鄙!”
仲康顺也不气,就笑眯眯回怼:“被粗鄙之人救下性命,你气不气?你要是气不过,来,刀给你,你自戕啊。”
他指着众人,没好气:“我可不像沈谦那么好脾气,你们一群人参奏他,削他郡公之位,他还惦记着让人第一时间来救诸位。我告诉你们,换了我,你们今日谁也别想走出这院子去!”
众人这才有些回过神,意识到是沈谦派来救命的黑旗军,说话声确实温和一些。
“敢问这位先生,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帮我等解开手脚?让我等喝一盏热茶?”
星辰下,仲康顺如看傻子一般看着他们。
他摇摇头:“想什么呢?我来救你们,不是来放人的,是给诸位换个地方。”
众人皆愣。
“家里都举兵叛国逼宫了,诸位居然还想着能全身而退,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
说完,仲康顺大手一挥:“带走!”
那之后,他带人扫荡了整座宅子,终于在角落的偏院中,找到了那个被田安宜捧成太子的男孩。
他一身赤金衣裳,坐在一把简陋的龙椅上,傻傻看着眼前冲进来的人群。
“你们是来给本宫送糖的么?”他咧嘴,口水从嘴角流下来,“快拿上来,本宫要吃糖!”
仲康顺站在门口,看着年幼又智有残缺的孩子,许久之后,低头叹口气。
“也一并给徐振送过去。”他说完,又叮嘱道,“路上给孩子找几颗好糖,让他吃个尽兴吧。”
他知道,这孩子并不是前梁的血脉,只是田安宜为了争夺权势,随便找来的一枚好用的筹码。
人以前未必是傻的,但在这里,只有傻子才能活到现在。
他一时怅惘,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河,长叹一口气。
出宅子时,仲康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林里的人。
他一身道士服,年轻的面庞清冷出尘。
仲康顺眯着眼睛,细细看了许久才看清面容,惊讶道:“谢掌柜?”
谢家妙顺棋楼的掌柜,谢岑。
他站在风里,隔着十多米,望着仲康顺惊讶的面容。
皇城内,甘露殿前,喊杀声越来越近。
夏修竹一手搭在刀柄上,手指摩挲着下颚,边赞叹边点头:“也就是说,在我日夜守着甘露殿的时候,***殿下您已经把田安宜准备发兵叛变的事情,摸了个水落石出?”
李念点头:“他在民间藏了十五年,台前事让邵思昌来做,自己始终是个幕后人。这件事皇帝命沈谦追查他最少十年,最后这一年才被迫交到我手里。”
她顿了顿,回头看一眼甘露殿。
“你应该也知道的,他的病已经到极限了。”
夏修竹垂眸,微微点头。
他知道的。
同在裴年的学堂开小灶的四个孩子,都知道这件事。
裴年也将话说得明明白白,他说李家就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江山还得有人坐。
当年他们把李家人连坑带骗地推上去,那现在李世带病上阵,就得有个后手。
他们三个人,就是后手。
只是裴年自己也没想到,三个人的心拼在一起,凑了几年,也没凑出一个想当皇帝的人来。
一个只喜欢当幕僚之臣,背后出招,安心做皇帝的刀刃,另一个脑子里只有兵法打仗,一说平叛比谁都兴奋,天天嚷嚷出兵,还有一个更离谱,沉迷与金吾卫御林军比酒量,认兄弟,全京城哪个衙门都有熟人,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愣是身体不好的,谁看都说英年早逝的,反倒镇住全局,小小年纪靠一手发疯,把朝堂那些人治得服服帖帖。
夏修竹握刀的手紧了些,他忽然问:“***殿下,您想当皇帝么?”
温黄的光映照在李念的面颊上,喊打喊杀声越发靠近。
李念没回答,只微笑道:“我只想做个能在九泉之下,见到列祖列宗后,也能挺起胸膛说我没给华夏丢脸的人。”
她顿了顿,仰起头,又道:“只是我的列祖列宗,不是李家的祖宗啊……”
历史的洪流,点滴而起,汇聚成江海,推着李念一步一步往前走。
一年之前,她还能是个不问世事,想着吃历史红利,整日悠闲度日的闲散人员。
一年之后,她站在甘露殿前,身前两万叛军,身后是人事不省的唯一弟弟。
而她手里,握着天下众生,生与死的线。
她却不确定自己会将万物众生,带向何处。
“夏修竹,你相信么?千年之后,这里满眼都是高楼大厦,天上有飞机,地上有汽车,世界都知道华夏人是龙的后人。”
“人的一生,虽然大方向跟着时代而行,虽然读书也依然未必能改命,却能在重要的节点上,多出很多选择。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哪怕身在不可逆的时代洪流之中,亦能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李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喉中哽咽:“我想在九泉之下,不论见到谁人时,都还能自豪地说,我来过,我见证过,我也知道,这一切仍旧注定会发生。”
她抬起头,望着甘露殿宫门之外,看着已经厮杀起的众人,哼笑一声。
她转身从地图后抽出长剑,提在手中。
“我以前不信你们说的话,心道带兵打仗却不想当皇帝,纯粹是胡扯八道。就像天下没有不想当将军的士兵,觉得诸位所言不过就是求生的套路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长剑。
“但现在,我信了。”
她笑看夏修竹,打趣一般道:“还当皇帝呢,先活下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