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局棋,李念下的其实没有把握。
她那套兵法,说白了,全是三脚猫功夫。
唯一比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将军们优秀的,就只有源于现代教育为她塑造的全局观念,与六年的刑侦工作经验,与穷凶极恶之人逞凶斗狠后,所见真实的人性。
她不赌人善的一面,处处所想皆是落井下石和狗急跳墙会怎么样。
一连三月,甘露殿内,她做假设,众人拆局。
林老太太的镇北军不能动,大魏内乱的消息假若传到边疆,突厥必会来分一杯羹。
同理,西南方时不时要和吐蕃真纳刀兵相见的夏家军,要调动起来也略显困难。
“如今六月,现在开拔往南方去,日夜行兵,在七月初就能抵达。”夏老将军道,“兵贵神速,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平定南方主力之后,折回来便是。”
“哪有那么容易。”李念手支着下颚,“我若是邵思昌,不可能不在南边留下通风报信的眼线。且和我们相比,南方有多少关隘,哪些道路能直抵京城,邵思昌比我们清楚。”
夏老将军点点头:“最难的还真不是打这一仗,最难的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把人送过去。”
既不能打草惊蛇,还得速战速决。
“邵思昌先用了流民这一招,咱们要是也用流民做掩护,满天下一日之内几十万人来回溜达……想必邵家那群人也不是榆木脑袋,只要一个人看出来,事情就麻烦。”
汾阳郡公也觉得棘手,他摇着扇子,目光盯着图上:“臣的府兵倒是能动,就是距离南方远了一些,算算也有五六万人。”
从山西往南方去,确实太远,做不到速战速决。
他琢磨片刻,忽然道:“哎?百越郡公囤在江浙的人,是被沈谦收编了吧?那一队人现在在何处?”
众人皆愣,互相对视一眼。
李念也忘了百越郡公这个人,去年他交还爵位之后,连带着把手里的兵权一并上交,编入了沈谦的黑旗军里。
此时,郭侯咋嘴,拱手道:“***殿下刚退了婚约,又把他赶出京城,虽是权宜之计,但估计他这会儿正气头上,此事诸位不便出面。”他顿了顿,“我去吧,我皮糙肉厚,不怕他揍我。”
“有必要问问沈谦,他那人点子多。”夏老将军也点头。
郭侯笑了,甩开扇子:“可不是鬼点子多么,当年没能来得及截断对面的粮草路线,直接带着十车大粪,趁着月黑风高,往人粮仓里面灌进去……这事情,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说完,又觉得不妥,好像说错话一样,瞄一眼李念。
事到如今,李念感觉自己听到什么话都不觉得奇怪。
她干笑一声,叹口气:“希望他真有什么好办法吧。”
但沈谦就是沈谦。
出其不意的招数确实歪的可怕。
他完全反其道而行之。
先戳哒南边真纳动刀。
说是动刀,实际上就是街头互殴,当天发生的事情,当天就赔钱解决完。
只是对内不这么说,对内大肆渲染打起来了,要调兵遣将。
一时间粮草运送,军队开拔,一股要灭真纳全境的气势。
之后沈谦又偷出了田安宜那些杂兵的衣裳制式,连夜赶制,将本就驻守江浙的百越旧部,混进南方去。
最终在不知道夏家军将南方已经分割的情况下,邵思昌调动的两万人马里,有过半都是沈谦安排好的,原本百越郡公的府兵。
但也因此,夏家军进入南方之后,能传递出来的军情,其实很少。
李念没将沈谦囤在京郊的十万人调动,就是怕夏家趁机造反。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她就算不怀疑夏家军的忠诚,也得提前预备着。
仲夏夜,护国公陈白鸥骑在马上,看着被五千精锐围困的皇城,抬起手后,猛然下落。
他身后黑旗军鱼贯而出,喊杀声顿时响彻皇城之上。
田安宜愣愣望着太极殿方向,片刻后,震惊回眸:“你阴我!?”
李念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田安宜,论阴损手段,咱们彼此彼此。”
“哈?!”田安宜指着宫墙之外,咬牙切齿,“不可能,你手里不可能有兵,沈谦的虎符在我手里,他们不可能听你的!”
李念着实有些累。
她以剑撑地,歪头看着田安宜:“你有些时候狠辣老练,有些时候又天真幼稚。”她笑,“你怎么会觉得一只虎符就能掌控沈谦的部下?”
李念指着自己的心口:“我,还有皇帝,我们俩都不敢说有控制黑旗军的能耐,田安宜你动动脑子,你怎么这么自信,觉得他们会听你的?”
田安宜有些怔愣。
他微微歪头,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话来。
他在前梁内廷十几年,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围绕虎符的争斗。
虎符在谁手里,谁就是天下的霸主。
而那一块霸主牌,在李念口中,在大魏这,说没用就没用了?
李念看他怔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田安宜,枉你还是九千岁,华夏千年的历史里,虎符都是君王御下之术的一种,丢了大不了重新打造一块。”她微笑,“虎符不是唯一的,帝王才是唯一的。”
说完,又往他心窝子里扎一刀:“倒是你,居然相信你身后几万人,会忠心耿耿追随你这个太监!”
声音在殿前回荡三声。
田安宜面色如常,手掌却微微颤抖起来。
他眼眸里似乎有风暴,侧目回头,盯着身后马上的邵思昌。
宫墙另一侧的喊杀声近了。
一小队人马已经率先杀进来,北息与佩兰踏着叛军的人头,落在李念身前,将她和夏修竹护在身后。
原本两万人叛军里本就混着不少沈家黑旗军,此时摘盔倒戈,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李念抬起头,看向院墙另一边。
直到看到那个浴血而战的熟悉人影,她始终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邵思昌显然也察觉到事态不对。
他一介文人,并不会在战马上打仗,四周如浪一般冲来的喊杀声,让他乱了阵脚。
他手扯缰绳,在乱七八糟的叛军队伍里,艰难维持平衡。
眼瞅沈谦和陈白鸥越杀越勇,越来越近,田安宜站在原地,慢慢低下头。
大势已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