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予雾姬的那枚丹药,的确如阿初所说的那样不是毒药,它的效果甚是奇特,全在于看用在何人身上。
若落入心无杂念之人手中,此丹不仅能迅速治愈伤势,更能让内力一日千里,无任何害处,反之,则会使人性情偏激,陷入疯狂,成了世人口中的走火入魔。
面对宫唤羽这样心怀叵测、妄图不轨之人,最上策莫过于将其捧至九霄云外,再骤然间让他坠落至深渊,体验从云端到泥潭的绝望落差。
毕竟,干了坏事还留清白名声死去,那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碧玉锦鲤炉中点燃的熏香袅袅升起,
丝丝缕缕,香气幽雅。
随着呼吸逐渐变得深沉而均匀,阿初将宫唤羽的事抛至脑后,整个人都陷入到柔软的被窝里,沉浸在难得的香甜梦境之中。
她睡的美梦连连,而宫远徵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没有香香软软的怀抱,没有十指相扣的亲昵,甚至没有少女熟悉的呼吸声。
宫远徵睁着眼睛,第一次觉得这张他躺了十几年的床空旷得可怕,他本能地伸出手,却只触及到一片空荡荡的荒芜与凉意。
瞬间,失落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想她了。
……….
执刃室内,
老执刃指尖轻轻摩挲着古铜执刃印章上的纹路,他盯着案几上铺放的密封文书,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思绪。
这封文书,是经他深思熟虑后所拟,关乎着整个宫门的未来,至关重要。
如今,也只差盖上印章了。
他思虑再三,终是将那枚“刃”字印章稳稳地印在了文书的左下角。
唯有狠下心来,宫门才能屹立不动。
就在这时,门扉轻启,伴随着一阵细微却又清晰的吱嘎声,寒风携着外界的月色悄然入内,瞬间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宫鸿羽的思绪被这一声轻响拉回现实,他抬头望向门口,目光在触及来人的瞬间柔和了下来。
烛火摇曳,宫尚角眸光深邃,犹如空中翱翔的苍鹭,孤高冷漠。
但老执刃知道,这孩子看着冷漠严苛,实则为人重情重义。
当年的事,也终究是他对不起这孩子。
老执刃轻叹一声,面色中隐隐带有愧色。
“执刃,”宫尚角恭敬地低下头道。
“尚角,”两人在茶案旁坐下后,老执刃直说了叫他深夜过来的目的:“明日我便要跟随女帝前往后山深处,此行生死难料,也正因如此,有件事我不得不做……”
宫尚角眼皮子一颤,生死难料?
他冷淡幽深的黑眸此刻如同被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所凝结,透出刺骨的寒意。
宫尚角打断了老执刃的喋喋不休,生平第一次,他嘴角的弧度不再恭敬,他抬眸看向老执刃,问道:“你们要对她干什么?”
宫门后山存有异人的事情,只有执刃和长老们才有资格知道,所以对外的理由,是恳请女帝解决宫门毒瘴的问题。
可若是去解决后山毒瘴问题,为何会牵扯到生死难料?
宫尚角是知道老执刃和长老们的愚昧偏心,他们愚蠢到不知天高地厚,看着仁义公平,其实骨子里私心极重。
远徵七岁失去父母,执刃和长老们却不管不顾,只顾心疼失去母亲的宫子羽,三域试炼争夺少主之位,明明是他赢了,却依旧要拱手让人,只因他不是老执刃心中适合的人选。
可这一切宫尚角不在乎,因为早在母亲和弟弟死后,他就发誓要竭尽全力守护宫门,所以对于老执刃他们对羽宫的偏颇与厚爱,他都能隐忍,都能退让,未曾有过半句怨言。
但唯独她,宫尚角不会退让。
老执刃愕住了,他从未见过宫尚角这副模样——-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危险与浓烈杀意的神情,令人心生寒意。
他的心里突然“咯哒”了一声,手中任命宫尚角为少主的文书变得重若千斤。
老执刃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宫尚角语气里对女帝的在乎太过明显了。
甚至为了她,动了想杀他的念头。
这样的人,真的适合成为宫门的下一代执刃吗?
老执刃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来,但再多的怀疑,也抵不过对现实的低头。
一心想谋反的宫唤羽,不堪大用的宫子羽,早就嫁出去的宫远徵,还有一个尚为幼童,
唯有宫尚角武力智谋样样不缺,能在他死后带领宫门存活下来。
老执刃想说什么,却因为情绪太激动,牵扯到旧伤,不由猛烈咳了好几声。
宫尚角不为所动,他垂眸泡茶,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
老执刃咳完才艰难道:“我说的生死难料指的是我自己。”
讲了那么多,到头来宫尚角就听到这一句,老执刃语气都不由带了几分羞耻与无语。
他身为宫门执刃,肯定是要一同前往后山深处,可他昨日才被废了二十年的功力,身体还没恢复好,此番前往,又势必会有一场恶战,故而他提及生死难料,提及的也是他自己的生死难以估计。
见宫尚角依旧没放下自己的怀疑,
“这件事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老执刃无奈的继续诉说:“明日去往后山,除了解决宫门毒瘴问题,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消灭“异化之人。””
“异化之人?”宫尚角的手一顿,他的声音冷淡、又不辨情绪。
“对,”老执刃道:“旧尘山谷百年前曾天降陨石,那块巨大的陨石不仅造成了山谷的毒瘴,还带来了一群异化之人,他们理智全无,力量诡异,不死不灭,怎么杀也杀不死,所以前代执刃和雪月花三族建立宫门,把异化之人赶到后山深处,再由雪月花三族世世代代镇守,不让他们有机会出来为祸人间。”
“你不是曾纳闷宫门明明那么强大,却始终不愿踏出旧尘山谷半步吗,这就是原因,包括宫门最强大的武器“无量流火”,也是由陨石残留的碎片制造而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宫门镇守不住了,便与之同归于尽。”
宫尚角面色变了,从老执刃的话中,他听得出异化之人的可怕之处。
“执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异化之人如此危险,如若女帝在宫门出事了,等待宫门将是灭顶之灾。”
“为了宫门,她不能去。”宫尚角冷声咬牙道。
“真的是为了宫门吗?”
老执刃目光如炬,直视宫尚角沉声道:“尚角,你的心乱了。”
宫尚角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
人人都有私心,宫尚角自然也有。
“这是宫门自己的事情,她没有义务为宫门承担不必要的风险。”宫尚角站起身来,淡淡道:“明日我会送她和远徵离开。”
异化之人,他会想办法解决的。
老执刃看向宫尚角,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不,作为天下之主,她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使命。”
“况且,她绝非凡人。”
“你可还记得昔日女帝登基大典的神异之处,仙云缭绕,万仙来朝,灵雨绵绵而降,天地为之色变。就是那场雨,让后山毒瘴褪去三月,异化之人就此沉寂。”
“所以我相信,这世上能消灭异化之人的,唯她一人。”
宫尚角胸中怒意汹涌,语调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森森冷意:“这理由未免太过冠冕可笑了,用天下大义逼迫一个小姑娘,宫门何时沦落到这地步了!”
不怪宫尚角这么想,在他心里,老执刃和长老们就是这么又蠢又坏,他尊敬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是长辈,不代表他们为人很好,毕竟这些年,因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和远徵让出了不少东西。
他心甘情愿,却不愿让阿初受丝毫委屈。
老执刃:……..这孩子心是真偏了。
若是平时宫尚角敢这么对他说话,他必定怒斥回去,但一想到护短的阿初,老执刃嘴边的话不由就软了下来。
如今的宫尚角,早已不是他能随意对待的了。
“尚角,我等未曾对女帝有丝毫隐瞒,此事也是双方商议后决定下来的。”
“而且现在的你也无权替女帝做决定,”老执刃抓住了问题所在,“虽只见过一面,但我也知女帝性子容不得他人质疑,尚角,你要记住,帝王之尊,断不容他人借保护之名,行束缚行动之实。”
一时间,屋内静谧无声,唯余烛火噼啪作响
宫尚角沉默下来,片刻后道:“明日我也去。”
“不行!”老执刃拒绝道:“此去危险重重,你有更关键的事情要做。”
他站起身来,把捏得皱巴巴的文书递给宫尚角,宫尚角皱着眉头接了过去。
“我打算废除唤羽的少主之位,另立你为新少主,唤羽这孩子心性不佳,考虑再三,宫门的未来绝不能交到他的手里。”
老执刃终究没有说出宫唤羽的谋反之意,宫尚角明显站在阿初那边,若叫他得知,只怕又是场风波不断。
“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这少主之位本就是你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宫尚角内心并无波动,执刃终生不得离开宫门,若真接了这少主之位,他与她便再无可能。
宫尚角把文书退了回去,在老执刃惊讶的目光下道:
“宫门执刃谁都可以当,唯有我不行。”
老执刃问道:“为何?”
宫尚角是宫门年轻一代中武功和谋略最强之人,若他都不可以,还有谁可以?
再怎么偏心,老执刃对宫尚角的实力也是认可的。
宫尚角漆黑的视线看着老执刃,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毫不避讳的承认道:
“我已有私心。”
一个有了私心的人,心里自然是有了比执刃位置更重要的存在。
这个道理,宫尚角明白,老执刃也明白。
老执刃瞬间颓然下来,
宫尚角的私心是谁,老执刃清清楚楚,也正因为如此,他知自己无论如何都劝不了宫尚角了。
见过女帝的人,自是知道她是个拥有何等绝色风采的人物。
可世人皆欲水中捞月,殊不知皓月高悬碧空之中,遥不可及啊。
老执刃叹了好长的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