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突然说起军事上的事,让陈恪将此王韶往彼王韶身上靠拢。
心里升起这个想法,看看这双渴望的眼神,又转脸看看王掌柜,低声问道:“可以说吗?”
他一直使用淡淡的语气,就是为了保持高大上的形象,但涉及到人家儿子的未来他就不能不慎重了,转脸询问一句,见王掌柜轻轻点点头,听他低声回道:“犬子喜欢军事,请先生不吝赐教。”
王掌柜表态了,陈恪转向王韶淡淡地问道:“你既询问军事,一定看了不少兵书?”
“是...”王韶急忙回道:“学生看过《孙子兵法》、《吴子兵法》......”
他所说的正是北宋颁行的《武经七书》,是军事指挥官的必读之书。
但这里有个问题,大家都在看这七本书,如何评判谁的水平高呢?
王韶有答案,“战场上见高低。”
这个答案很标准,问题却是见了高低之后怎么办?
就像长平之战,赵国大败的结果是只能等着灭国了。
王韶还是有答案,“赵王用人不当。”
这个答案还是很标准,古来已有定论。
于是陈恪问道:“你认为由廉颇领兵就一定能赢?”
王韶回答:“纵不能赢,但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陈恪轻叹一声,缓缓回道:“不论廉颇还是赵括都是败局已定,解决不败的唯一办法就是撤军。”
他说出这个结论,不仅王韶惊讶,就连王掌柜也惊讶。
纸上谈兵的故事由来已久,结论也非常一致,而陈恪却有不同意见,详细解释道:“战争分为局部战争和举国战争两类,局部战争,统帅的军事能力非常重要,而举国战争,统帅的能力已落在其次。”
这时他就不能用淡淡的语气了,军事从大了说决定国家的命运;从小了说决定了许多将士、百姓的生死,语气必须庄重。
但对王掌柜父子来说,他这个语气没问题,可说法却让人惊讶,大家已经习惯统帅说了。
陈恪知道古人对战争的看法,这时还没形成综合国力的概念。
但他不能说出这个新名词,于是问道:“赵王为何要临阵换将?”
这时的王韶不敢再说答案,恭敬地回道:“请先生明示。”
陈恪叹口气说道:“因为支撑不住了,四十余万大军每天需消耗多少粮草?而赵国又能供应多少粮食?”
“赵军的这些士卒都是青壮,他们前去打仗,国内的农耕人员又有多少?”
“按秦赵两国的人口比例算,秦国四百多万、赵国三百多万,赵国比秦国少了一百万人。”
“再从粮食产地来说,秦国拥有关中、成都、江汉、河东四大粮食产地,而赵国只有太原、邯郸两处粮食产地,不仅面积小,土地也没有秦国的四大粮食产地肥沃。”
“再从动员能力看,秦国一声令下举国立刻行动,而赵国却做不到,所以秦军能打持久战,而赵军却不行,廉颇的坚守本身就是错的。”
“但赵王却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贪婪上党之地而忽视了自身的严重不足,失败已成必然。”
这番详细解释让王掌柜和王韶沉默不语,好一会王韶方才低声问道:“难道开疆拓土不对吗?”
陈恪再次轻叹一声缓缓回道:“人比土地重要,没有人的土地你能守住吗?”
这句话让王韶如梦初醒,急忙起身整理衣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朗声说道:“请先生教我。”
而陈恪看看他、淡淡地回道:“起来吧,我教不了你,‘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打仗打的就是一个临机应变,学习兵法即可,剩下就是你的悟性了。”
他借用岳飞所言耍酷,却让王韶嘭嘭嘭磕了三个头、颤声说道:“请师父收下弟子。”
他服了,陈恪先说人比土地重要,这是战略层面,再说临机应变之法,这是战术层面,王韶立刻认定了,当面之人乃是一位大军事家,唯恐失去拜师的机会。
而王掌柜也起身拱手说道:“小儿喜好军事,望先生收下这个弟子。”
他也不糊涂,陈恪对《论语》的解释犹如一位大儒的水平,再说军事也是深得其中精髓,遇到这样一个人就绝对不能错过。
见他父子这副神态陈恪也心动,能收王韶这样一个弟子日后就有可能名垂青史,这个诱惑是历史生无法抗拒的,于是郑重说道:“我尚年轻,未到收徒的水平,你叫我先生吧。”
他必须谦虚,而且师父、徒弟的称呼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王韶心悦诚服。
但他这么说就是接受王韶这个学生了,王韶立刻喜滋滋地叫声“先生”,起身为他斟上一盅酒。
再喝两盅酒后陈恪淡淡地问道:“王掌柜、我见前楼经营餐饮,后楼却为客店,为何如此安排?”
王掌柜回道:“我名王谅,先生以后称我一声‘王兄’即可。”
“先生有所不知,京城酒楼共有七十二家正店,他们才能从官府那里购买酒曲拥有酿酒权,我这家酒楼的酒也是从丰乐楼那里买来的。”
“而没有酿酒权就无法扩大经营规模,祖传小楼两座、小院一处,只能分开经营。”
听他解释陈恪淡淡地说道:“无法扩大经营规模也就只能维持了。”
“是啊...”王谅叹道:“京城虽然人来人往,外地人虽多,但经营客店的也多。”
“现在只能维持,盼着明年三月会试,那时进京赶考的举子及其家人能有上万人,加上经商的、来看热闹的,能带来一笔不小的收入。”
说到这王谅突然想起陈恪也是举子,不禁好奇地问道:“先生也是举子,为何这个时候入京?”
陈恪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不想死读书,就想四处走走,第一站来到京城看看,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离开。”
他给自己埋下了伏笔,也是给王谅、王韶父子提前打声招呼。
而正沉浸在“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意境的王韶猛然一惊,急忙说道:“如先生远行,学生愿为先生牵马持鞭。”
他想跟陈恪一起走,王谅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听陈恪问道:“你可曾入学?”
王韶躬身回道:“学生入学鹤翔书院。”
王谅随即解释:“鹤翔书院是丰乐楼东主张出尘所办,只招收十一岁以上的学生,山长高适。”
“因其选择学生十分苛刻,每年只招收一百五十人,考入该书院十分不易。”
说起这事王谅自豪,他以王韶为傲,于是又补充一句:“因为该书院的学生大多都能进入太学院进行学习,有条件的父母都想将自己的孩儿送进鹤翔书院。”
“毕竟太学院的山长是帝师胡缓,谁不想在他那学习几年?”
他说这话就是提醒王韶,鹤翔书院直通太学院,这条路不能断。
而王韶却说,“我觉得鹤翔书院的直讲与先生的水平天地之差。”
听他所言王谅皱眉,十二岁的王韶出现叛逆迹象。
而陈恪却沉声说道:“你有这个想法就错了。”
他先否定王韶的看法,再看其不解的神情,郑重说道:“若想一展所长需要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学识,而这个学识必须让你金榜题名。”
“二是关系,一个好汉至少要有三个帮忙的。”
“而进入鹤翔书院将来考进太学,正是建立这种关系的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而学识吗...”
说到这陈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淡淡地说道:“你不要管直讲说得对不对,只要能考进太学院就行,毕竟直讲所言才是太学院判分的标准。”
他说这番话就是绝对的实用主义,立刻得到王谅的啧啧赞叹,而王韶却要思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