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离开鹤翔书院,一路步行走向王员外精舍。
他不喜欢逛街更不喜欢消费,因为他没钱。
兴京是座高消费的都市,而他只有二百三十余两银子的储蓄。
这些银子分为两笔,一笔是王寅给他筹措的六十余两银票,但进京之后还剩三十余两了。
可他这段时间花的银子比较多。
离开安定城时他一无所有,走进兴京后置办了一些物品,襴衫是必须的,纸墨笔砚和书籍也是必须的,于是一半的积蓄就这么消失了。
好在王寅进京又给他带了二百两银票,这是杨牧给小部队将士的奖赏,给王寅和陈恪各赏五百两纹银,但王寅做主大家平分,于是他的“储蓄本”上增加了一笔钱。
可他不敢再花钱了,谁知道还能教几天书?更不知会不会被流放崖州,这些不确定性让他绝不多花一分钱,走在街上也不会东张西望,目不斜视地走进王员外精舍。
而王谅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意思,住了这么久也没交一分房钱,这颗良心过不去。
但王谅有理由,“先生教王韶深奥的学识,我不也是没交学费吗。”
可他没理由,王韶确实是个好材料,能收这样的学生不用交学费。
但他不能说这话,只能尴尬地笑笑走进自己的客房。
这间客房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王小二让他婆娘专门收拾这间屋子的卫生,还神秘地说道:“陈先生可是文曲星降世啊!”
不知谁将他定性为天上的那颗文曲星,他知道自己不是,可没人来跟他求证这件事。
而王小二的婆娘面对这位文曲星老爷则是战战兢兢,说句话都不敢抬头。
王小二的婆娘这样,王小二也这样,让他感觉别扭极了。
可王小二和他婆娘却感觉正常极了,连王谅在他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
王谅也相信他是文曲星降世,还怀疑他兼职财神。
自那晚陈恪吟诵《破阵子》后,王员外精舍酒楼的客人明显增加了,而曹汲这些出手大方的纨绔也经常光顾,还带来不少客源。
事实是陈恪住在这里让王谅觉得自己赚大了,陈恪不仅是文曲星,还是财神爷。
面对两位神仙的代表王谅绝对不敢怠慢,见陈恪回来,立刻沏上一壶好茶亲自送过来,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去,深怕打扰了看书的陈恪。
文曲星看书时是不能被打扰的,否则就是触犯了神明。
深明这个道理的王谅轻轻带上房门,迈着猫步沿着走廊往外走去,转个弯看见一道肥胖的身影走上楼来,身后跟着四个魁梧的汉子。
而王小二一脸难色地对王谅说道:“东主、这位肥大人想见先生。”
他的口气有些无奈,肥大人一看就是个大人物,一脸的威严、两只眼睛快长到天上去了。
而他身后这四个彪形大汉个个透出一股杀气,一举一动都带着严格训练的痕迹,绝对是精兵系列。
王小二见多识广,王谅的眼皮子更宽,打量一眼就知道来者不凡。
但王谅是个有原则的人,文曲星看书时不能打扰,这是原则问题,拱手一礼说道:“请大人见谅,先生正在看书,不喜别人打扰。”
听他拒绝,肥大人的两眼立刻瞪起来,随即眯起来悄声说道:“既然军师正在看书,肥某在此恭候。”
听肥大人称陈恪为军师,王谅微微一怔却也不敢询问,立刻安排王小二搬来一张椅子,又沏上一壶好茶送来,而他自己则站在一边亲自侍候着。
王谅有脑子,这么做能给肥大人带来一个好印象,下步可能带来一线商机。
还可以趁机观察一番,谨防肥大人抢走陈恪。
王谅自有心思,肥大人应该是个很有身份的人,称陈恪为“军师”,可能是来邀请陈恪出山的。
他看过《三国志》,知道三顾茅庐的典故,刘备就是三顾茅庐才请出军师诸葛亮的。
这是王谅绝对不愿意的,打定主意参与其中,找着机会就破坏陈恪的出山之举。
就这样过去半个时辰,陈恪走出房门准备下楼活动一番,看见肥大人不由诧异地问道:“肥城主、你怎么来了?”
见陈恪走过来肥祥早已站起,恭敬地回道:“在下跟随律相爷来兴京谈判,特来看望军师。”
听他回话王谅方才反应过来,肥大人竟是律国人。
而陈恪笑道:“肥城主太客气了,请进屋一叙。”
再转对王谅说道:“请东主安排茶点送来。”
然后带肥祥往客房走去,进到屋里关上房门,与肥祥在矮桌边相对跪坐下来,淡淡地说道:“肥城主不避嫌疑,可是律帝已知道我了?”
肥祥叹道:“在下已不是定军城的城主了,现任礼部员外郎之职,一个六品官。”
对肥城主的遭遇陈恪不会推卸责任,“是我连累你了。”
肥祥苦笑一声回道:“是你救了我一命......”
通过他的叙述,陈恪知道自己在律国的高层圈里竟然有点名气。
这是律邵宗无奈的结果,他原准备隐瞒陈恪,以后作为自己的军师。
可反复琢磨一番,却发现隐瞒陈恪对自己很不利,只有将陈恪捧得很高,才能让律国高层理解自己当时的处境。
于是他就准备了一番完善的说辞,陈恪精于谋略还得到了天助。
而在这番说辞中天助是重点,陈恪只是点着了城主府以掩护小部队撤军,可那股奇怪的大风却将他们送了出去,还火烧了定军城。
而定军山峡谷一战更是神奇,乌云事先掩护了小部队,让马师利毫无察觉;开战后又立刻散开,一束明亮的月光就照在峡谷里,让小部队的将士射箭都不用瞄准。
但律邵宗绝对不说陈恪写的那行字,“急急如律令,乌云散玉兔出。”
他说了九分真话只是夸张了一些而已,那一分却是给自己说的,当他借机逃脱时,一朵祥云笼罩了他的全身,陈恪亲自带队搜寻,从他面前走过都没看见他。
他就这么坦然地说了,让律国高层目瞪口呆。
就在他们半信半疑时,兴国这边释放了肥祥等人。
肥祥这些人为了脱罪,把当时发生的事说得更玄,还盛赞律邵宗的气节,被抓后与陈恪针锋相对,让诡计多端的狗头军师无可奈何。
他们不用说律邵宗逃脱的事,因为不知道。
但天助陈恪取得大胜却是事实,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只要夸张一番就行,毕竟他们才是参与者。
于是律国高层就要考虑一件事了,天助陈恪获胜后,又转而帮助律邵宗逃脱,这里预示着什么?
而律邵宗业要考虑一件重要的事,“陈恪不能给他说漏了。”
如陈恪说自己逃脱时他根本就没带兵追捕,这件事就彻底穿帮。
但这种事不能跟肥祥明说,就让他找到陈恪,叙述一番自己逃脱的经历。
表面上他向陈恪炫耀,“你从我面前走过都没看着我。”
实际却是要与陈恪串供,你知我知别人不知道。
他相信陈恪,而肥祥也相信陈恪,低声问道:“我皇有三位皇子,白马王只是幼子,上有狮虎王、中间还有雄鹰王,白马王如何能登上皇位?”
他竟请教这个问题,陈恪笑了,肥祥还真信任他啊!
他对这份信任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沉吟之后还是觉得律邵宗登上皇位对大兴王朝有好处,于是缓缓说道:“贵国皇帝虽雄心勃勃,但兴、厉两国的格局已定,非其所能改变。”
“而白马王的母亲是汉人,在争储中存在劣势,虽得贵国皇帝的喜爱,却无法得到契丹贵族的拥戴。”
“白马王如想参与某场战争以扭转这样的劣势,不仅得不到预期效果,反让人提高警惕,得不偿失。”
他说这话就是点明律邵宗来定军城的目的,大家都知道律帝尚武,都想在武力上有所表现,律邵宗也这么干,只会成为他的两个异母哥哥眼里的威胁。
所以陈恪让他不要这么干,建议道:“贵国皇帝最遗憾的应是当年安定城之战的缺衣少粮,回去告诉白马王,从经济入手,成为最会给贵国皇帝赚钱的那个儿子。”
当陈恪说到这时肥祥的眼睛亮了,抱拳拱手躬身一礼。
而陈恪却没理他,继续说道:“表面上勤勤恳恳做事,不再争夺储君之位,友爱两个异母哥哥,暗中支持那个弱势的皇子,只要他俩一直势均力敌的争下去,将来的皇位就是白马王的。”
他说完了,肥祥急忙起身整衣,跪在凉席上大礼参拜。
见他如此虔诚,陈恪笑一声说道:“肥城主将来荣华富贵时勿忘了我。”
“绝对不敢,否则天打雷劈。”肥祥以头触地颤声说道。
他对陈恪本来心有忌惮,通过刚才一番话,立刻认定陈恪太可怕了,寥寥几语就给律邵宗指明了路。
可他不知历史生熟悉这种争储的情节,从书里找着一个成功者,将他的手段拿过来就行。
这是辫子王朝那位四爷的手段,陈恪顺手拿过来给了律邵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