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羽了然,这踏上归途,于坤良便需要做好面对自己的宗门可能是残害仙门百家弟子的凶手的心里准备了,从道义上讲,他应秉持公正,大义灭亲;但情感上,那毕竟是养育他、栽培他的地方。
这种心情,应该很复杂。既想为宗门洗清冤屈,证明一切是误会,但又怕结果不如人意,最终发现师兄弟枉死都是宗门所为。
尽管目前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但这份未来的不确定性,已经够让人焦虑了。
见状,关山羽凝视于坤良久,随即起身,轻轻向苏本致招手,示意交换座位。苏本致不明所以,但是见关山羽又用手指了指一旁的于坤良,便明白过来他是找于坤良有事,便点点头,起身和关山羽换了个座。
于坤良正靠着窗台发呆,看着船身下的水流一圈一圈的荡开,心情复杂的不行,余光瞥见关山羽坐到他旁边,便无精打采地回道:“谢谢杨师的糕点,可我真的没胃口吃,抱歉啊山羽。”
关山羽轻轻一笑,理解地摇了摇头:“吃不下就不勉强了。对了,你在看什么呢?”
于坤良麻木地答:“看水草。”
关山羽低头瞥见水中摇曳的水草,于坤良接着说:“我觉得自己就像这些水草,表面有根,实则随波逐流,前路茫茫。”
关山羽望向于坤良,见他双眼耷拉精神萎靡,基本上已经抑郁了,想了想,还是问道:“坤良兄,你在云祭禅,待了多少年了?”
“七年了。”于坤良轻声回答。
关山羽“哦”了一声,道:“我一直以为云祭禅都是和尚呢,没想到还有带发修行的。”
于坤良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开山先祖是和尚,所以一开始都是招收念佛诵经的弟子,但是现在开放多了,俗家弟子,外门弟子都招收。”
关山羽点头,又道:“我原以为云祭禅的弟子都刻板严谨,不苟言笑,但认识你之后,发现你们私下里其实挺随和的。”
于坤良闻言,笑中多了几分释然:“宗门内,规矩森严,自然要保持庄重。但一旦离开山门,没了束缚,自然也就随性些了。”
关山羽道了一声”原来如此”,又继续:“我之前在坞子尖试炼的时候,遇到过你们好几个云祭禅的,那模样严肃的,我还以为你们和我们天璇山有过节呢。”
一旁一直专心看地图的宴如尘听罢,偏头看了一眼关山羽。但是关山羽并没有察觉,还是一脸怅然地陪着于坤良看湖水,于坤良听到关山羽如此描述,解释:“不会,我们平日里不和人交恶的,只是宗门有规矩,要注意仪态,不可随意谈笑影响他们。”
关山羽又凑近了一点,问:“可天璇和紫霄灵境可都没有这种规矩,整日里嘻嘻哈哈的弟子不在少数,宗门之间的教育差异如此之大,云祭禅当真一点不在意吗?难道对我们…”
“山羽是想问宋子夜他们的事?”
关山羽还没有问完,便被一旁的宴如尘打断。
不知他是何时抬起头来听到这个话题的,但关山羽闻声望去时,宴如尘已经用一双幽深的黑眼睛越过于坤良看着他了。
“宋子夜?这是谁呀?问什么?”于坤良夹在宴如尘和关山羽中间,有些不明所以。
宴如尘脸上仍是一副温和的表情,回道:“山羽想问,云祭禅和天璇、紫霄有没有过节?”
卧槽…
他都问的这么委婉了,宴如尘居然也听出来了?
关山羽咽了一口口水,无视于坤良在一旁莫名其妙的回答“没过节啊有啥过节”,看宴如尘已经点破他的目的了,有些忐忑地解释道:“如尘,我只是…只是觉得宋师兄和…那谁的事,可能真的有什么隐情在,所以我想…”
“想帮他们查清?”宴如尘替他回答道。
关山羽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于坤良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转头看向苏本致他们,朝他们对口型问“什么情况”,苏本致在一旁糕点吃的好好的,根本没有留意他们的谈话,一脸茫然地回了口型:“啊?”
于坤良翻了个白眼。
关山羽没留意到他们二人的小互动,只是满腹疑惑地盯着宴如尘。为免引起其他宗门弟子的闲言碎语,他干脆起身,穿过人群,挤到宴如尘身旁坐下。宴如尘见这人猛然和自己靠近,本能想要往后挪一步,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行动,便听见这人已经小心翼翼的开口问:
“你..你真的相信,他们两个会做那种事情吗”
宴如尘闻言抬头,脸上掠过一丝不悦,转而注意到关山羽脸上的焦急之色,倒是感到奇怪,反问道:“长老院已经下了指示,也已经昭告天下他们的婚事,此时再论信与不信,还有何意义?”
关山羽一愣,道:“可是,若他们不是真心相爱,真的就这样硬凑成一对,你忍心看到吗?何况你,你与司…不是两情相悦吗?那如果…”
“山羽,你又是为何,知道他们不是真心相爱,你又如何确定,鸿音一定很喜欢我?”宴如尘脸上终于是有些冷峻下来,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两人谈话声音不大,坐在一旁的于坤良也没有听清,但是见他们似乎面色不善,气氛不对,估计是在为何事冲突,便非礼勿听,继续趴在窗台上伤春悲秋。
关山羽被宴如尘一问,态度反而坚定下来,回答:“当然,她很喜欢你的。”
宴如尘歪了一下头,问:“你如何确定?”
关山羽回忆了一下,老实回答:“她的表现很明显啊。每次看到你都很开心,明明是一个口齿伶俐的姑娘,但是会因为见到你变得不会说话。她明明拥有很多东西,但是从来没有和别人分享,但是遇到你,愿意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你。明明是循规蹈矩的人,但是为了你可以放弃原则,明明是很胆小的人,但会为了你在长老院中争取,明明宗门这么多人,但是她唯独只看见了你。如果这不是喜欢,这是什么呢?”
宴如尘静静地看着他,并未因这番话而动容,沉默片刻后缓缓道:“宋师兄,他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就算鸿音曾对我有意,日后也定能爱上宋师兄。”
关山羽有些无奈,叹息道:“喜欢这种事,不由人控制,也不是说变就变的。没有办法让她喜欢谁,便能喜欢上谁的。”
宴如尘凝视着他,似乎真的不解,问:“为何不能?”
关山羽认真回答:”因为喜欢是自由沉沦的意识啊,没办法控制,只能任由它自由发展,自由沦陷。”
窗外微风轻拂,带起关山羽一缕发丝,他顺手将其捋到耳后,与宴如尘并肩而坐,目光平视的看着他。
宴如尘坐在他的对面,看着关山羽两只眼睛认真的看着自己,似乎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方才说了什么,只是一味认真的想要证实,另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的心意。
人声鼎沸的船舱内,素逸他们还在谈笑聊天,但是船尾,却似有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在蔓延。
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话。像是从敞开的窗户中,扔进了一只小猫,明明因为不喜欢小猫驱赶了它,但是那只小猫却没意识到什么,过来轻轻的舔了一下他的手心。
宴如尘愣神须臾,随后轻轻别过了头,再转过头时,表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缓缓开口,问:“所以,你喜欢宋子夜?”
“什么?!”
关山羽“卧槽”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脸懵逼的盯着宴如尘,身后几个弟子被他吓到,转过身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宴如尘道:“你自己说的,明明是很胆小的人,但会为了他在长老院中争取。如果你不是喜欢宋子夜,那你为什么要费这个心思替他们证实,还是,你喜欢司鸿音?”
关山羽猛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感觉有些想撞墙,他扶额的复又坐下,道:“我谁都不喜欢,你别误会,我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
你妈的,说了半天,你是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啊。
说罢关山羽便不打算再多说了,不知道宴如尘是个什么脑回路,绕来绕去的居然把他绕进去了,再说下去,等关山羽回了宗门,可能自己的名声都不保了。
于是他转过身背对宴如尘,闭着眼睛靠着窗台开始装死。其他弟子见关山羽靠着不动,以为他是在补觉,便回头继续各干各的,没再留意这个小插曲。
宴如尘在他背后,看着他自暴自弃的缩成一团,注视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没有再说话。
船头的船公哼唱着悠扬的山歌,歌声穿透了山峦之间的晨雾,回荡在山谷之间。偶尔,几声鸟鸣从林间传来,与船公的歌声交织在一起,似乎谁也没有想起方才的船尾的谈话。
小船穿梭于群山之间,随着小舟的不断前行,一座座山峰仿佛也在缓缓移动,阳光透过云层,斑驳地洒在水面上,与山影交相辉映,美得不似人间。
穿行三四个时辰,终于沿着水路抵达了目的地。
本来想到谷雨还在昏迷不醒中,众弟子便打算先将谷雨送到雨霖台治疗。但是考虑到众人已经出来五日,担心那黑袍人回到宗门后搅乱是非,众弟子还是打算将所有人送至紫霄或者是天璇歇息,歇息后再由长老院那边出头审理云祭禅。
“不过回去的路会先经过玉宸宫,为啥不先去我们那边?”
素逸见他们如此安排,有点疑惑不解的问。
其余弟子互相回头看看,心照不宣。
这玉宸宫属于是朝廷支持部门,一般苦修的宗门都不太看得上他们,于是弟子们也因为长老们的态度,耳濡目染,下意识便把玉宸宫排除在外。但是素逸这么问,众弟子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众人面面相觑,素逸脸色越发疑惑,问:“为啥不去我们那边?我们玉宸宫也可以牵头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