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起点点头,没再多问。宴如尘又嘱咐几句后,见天色近寅时,胡起等人不便久留,与宴如尘道完别,便匆匆转身从山道上走,往另一个方向下山。
宴如尘仍原地抱臂而立,直至胡起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方收回目光。随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有一个小石子突兀的立在光洁平整的山道上。他凝视片刻,便一脚把那小石子踢下了山。
山道恢复平整,宴如尘满意一笑,转身望向身后一棵参天古树,似乎是在细细打量。那古树年纪非常大,所以枝干生的粗,需得两三名弟子抱臂才可将它抱成一圈,月光倾泻其上,更显古朴寂寥。
然而宴如尘并无心赏景,凝视古树片刻,未见动静,略显不耐:“鸿音,我把你放出来,可不是让你来偷听我说话的。”
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几片落叶不甘地挣脱枝头,打着旋儿飘落,轻轻掠过宴如尘肩头。
宴如尘负手立于山道,身姿挺拔。而那古树被他盯了一阵,又这么一问,终于树后缓缓走出一位紫衫少女,有些迟疑的轻声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来的?”
宴如尘道:“你刚到这我就知道了。”
司鸿音紧握树干,紧盯着他:“你就不怕我听见?”
宴如尘温和一笑,道:“事情你都知道了,为何还要怕被你听到。我们是行正义之事,为你父亲报仇的。”
司鸿音低头轻声道谢,再抬头欲多问时,却见宴如尘罕见的面露难色,正欲开口,宴如尘已抢先说:“不过我们去拜访过宋子夜,他态度暧昧,似助非助。另外,那紫霄藏有魔族医术秘籍一事,只有他知道在哪里,他还曾为袁掌门养护噬魂草,若得他相助,那我们揭露真相的胜算就大很多了。”
司鸿音缓缓抬眼,凝视着宴如尘,他立于山道之上,身姿挺拔,表情温和的注视自己,引人注目却难以让人心安。片刻后,她轻声问道:“你故意让我知道你归来,料定我会寻你,是想让我帮你去找宋子夜吗?”
宴如尘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温和地纠正:“鸿音,这是为了你的父亲,怎能说是我在求你帮忙呢?”
司鸿音闻言恍然,神色略显慌乱,低语:“对,也是,是为了我爹,我得帮他报仇,帮我自己报仇。”
宴如尘点头,见她情绪又要激动,安抚道:“每件事情都会有慢慢解决的办法的,不用太顾虑。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出门呢。”
司鸿音闻言欲上前,宴如尘却后退一步。这一步却如同根针猛然刺进司鸿音心里,她有些焦急的问:“那如果,此事了结,我们...不,我与你的亲事,还...”
“鸿音。”宴如尘打断,声音有些掩上了秋霜的寒气,矫正道,“我们从未定过亲。”
司司鸿音瞪大了双眼,半晌才回过神来。
确实,和她定亲的不是宴如尘,是宋子夜,可是在这之前,她和宴如尘是互相喜欢的啊,若不是出了手帕一事,她早就禀告师父,要她成全自己和宴如尘了。
可是也是手帕事件出现后,她却有些摸不清她与宴如尘是不是真的互相喜欢了,因为宴如尘从容不迫,未加争辩,专注于宗门事务。
只有自己,因为心情过于糟糕在宗门大闹几场后被秋水剑姬关到了后山。
那时候宴如尘在哪里?在为她查案吗?从结果来看,确实如此,他已找到证据,能为她家讨回公道。但她不再确定宴如尘的心意。以往,她哭泣或耍性子,宴如尘总会安慰她,而今日她哭了,宴如尘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山道上看着她。
司鸿音声音颤抖,干涩地问道:“如尘,你还喜欢我吗?”
她紧紧盯着宴如尘,期待着他的回答,但宴如尘并未给出简单的“是”或“否”,而是微微侧头,反问:“鸿音,你认为什么是喜欢?”
司鸿音一下怔住,颤着嘴半晌,才回:“喜欢就是,就是为他着想,想无时无刻不对他好。”
宴如尘闻言微微一笑,又问:“那你觉得,我们这是喜欢吗?”
司鸿音这下是彻底有些怔住,她回答不上来。
她是喜欢宴如尘的,但是无时无刻...
身处仙门,贵为长老之女,曾经,应该是不多的时候...一些为了仙门而说的言辞、所行之事,是需要牺牲宴如尘的利益,这是为了大局与他们的长远未来。
然而,这样的念头却让她自己的立场显得动摇。
司鸿音抬眼望向宴如尘,见宴如尘目光审视,似乎也是在提醒她什么。但司鸿音沉思片刻,仍觉得人本非圣贤,确实无法时刻为心爱之人周全,为大局考虑方为正途。
这是她自幼从仙门长辈那里学到的道理,不会有误。而且,她时常真心实意地帮助宴如尘。
可是望着宴如尘那双审视的眼睛,司鸿音说不出话来,她原本以为宴如尘在意的是她与宋子夜的风言风语,如今却发现他在意的另有其事。
宴如尘眼神冷漠,微微挑眉,轻叹一声:“所以啊,如今这些都不必再纠结。相比之下,拨乱反正、维护正义更为重要不是吗?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又提醒了第二遍。
司鸿音盯着宴如尘,看他又在先行道别,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不甘心是在哪里了。
她对宴如尘无法做到无时不刻的关怀,因为她身为紫薇社的大弟子,肩负着继承掌事之位的重任,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而宴如尘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因入门有幸、得她倾心,他才应是那个能做到全心全意、不离不弃的人。
如果宴如尘都无法做到无时不刻,凭什么...要求自己。
司鸿音见宴如尘与自己擦身而过,又大步将离,焦急地呼喊质问道:“如尘,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你之前种种,是不是在利用我?”
宴如尘顿下脚步,回头看她,突然蓦然失笑,但也只是唇角高高扬起,眼神有些不解:“鸿音,情情爱爱,你真的这么在乎?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被陷害的吗?”
司鸿音红着眼眶,哑声道:“我之前每次问你喜不喜欢我,什么时候和父亲提亲,你却总是含糊其辞。这次,我只求一个明确的答案,难道还要我猜吗?”
宴如尘神情略显淡漠,但还是温和的朝她笑笑,平和道:“一本书读两遍,没有新的结果,总会有新的感悟吧。”
司鸿音猛地一怔,拳头紧握,目光死死地锁着宴如尘。宴如尘温和着续道:“你对我的好,我铭记于心。你与你父亲之事,我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言罢,宴如尘未再停留,转身消逝于夜色之中。
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月光,山道上斑驳的树影也随之消失。司鸿音愣在原地,头顶的光芒被云层逐渐吞噬,如同大幕落下,地面的光亮被一点点吞噬。最终,她的身影也被黑暗所笼罩。
宴如尘匆匆踏过枯枝败叶,返回灵草轩时,发现门口已候着两人。
今日需要接待的客人,格外之多,饶是宴如尘这种精力旺盛每日睡一两个时辰就够的精神少年,多少都觉得有些疲累了。
所幸,来者并非不速之客。
金玉与谷雨远远望见宴如尘归来,便热情地打招呼。待他走近,谷雨喘着气说:“可累坏我们了,为避人耳目,我们先假装回雨霖台,再绕路而来,好一顿折腾啊。”
宴如尘点头致谢:“辛苦二位了。近日天璇弟子多外出,空房甚多,若不嫌弃,可在此歇息一晚。”
金玉闻言连忙摆手,道:“我俩要是事情不办完,心里不踏实呀,哪里睡得着。我们过来拿笏板,拿了我们就走了。”
宴如尘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暗棕木笏板递给她们。谷雨接过,好奇地把玩,却不得要领:“这笏板宗门里只有长老才有,怎么用啊?我看不出名堂。”
宴如尘微笑,拿出自己的笏板:“这是我仿制的,在此解印即可联络,试试能否使用?”
金玉与谷雨分别尝试后,确认无误,点头表示:“可以。”说罢便想转身就走,可金玉想起来一事,忙拉住谷雨,转向宴如尘道:“如尘,我们路经竹林时,无意间听到你与天璇其他弟子的谈话,请勿见怪。我们只听到你说要让其他宗门弟子也知情便离开了。但回来细想,若大宗门弟子私下通气,小宗门是否也应同步?”
宴如尘微微一笑,挑眉道:“不必。大宗门弟子与小宗门弟子不同,前者家世背景通常更优渥,底气更足。但小宗门便不同了,一般人在突然遭受打击的时候,才会因为情绪不稳思路不清而以别人的选择进行跟风,若是提早知道结果,反而畏首畏脚,到时候恐怕不敢声讨三大宗门。”
金玉二人点点头,明白了这个道理。宴如尘见状,道:“既然李宫主决定提前部署反修仙人士替换,你们便顺路监视,以防疏漏。目前我们不必过于操劳。”
二人继续点头,谷雨道:“好,我们过来时顺道去了趟云祭禅,和坤良说了此事了,到时候他会把王长老的笏板换了。届时就等两日后见面。”
宴如尘提醒:“一日,夜晚已经过完了。”
金玉笑着拍了一下谷雨的脑袋,抱歉道:“谷雨她脑子转的慢,见笑了见笑了。”说罢便拉着谷雨往灵草轩外头走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回头道,“你和山羽继续好好休息吧,这些小事儿我们来就好。”
说罢,两个姑娘嘻嘻哈哈的跑远了。
宴如尘望着她们两个的背影,愣怔了片刻,随即也笑了笑,摇摇头转身推开了关山羽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