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为了不被欺骗，不被病人欺骗，你干脆就选择了不交流？
这不是鸵鸟吗？”
“不。”徐小芸以毫无争辩情绪的嗓音开口道：“我只是洞悉了真相。”
“好了，让我们回归你的病情。”
“等一下！”李清阳想要抬手表示拒绝，抬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没有手了，心中沮丧再度涌上。
他默叹一声后，强打精神问道：“为什么拒绝谈话，你没有正面回答我。”
“很简单。”徐小芸淡淡开口，“不过在回答这个问题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
嗯…用人类的话来形容的话…
我的冷漠？”
徐小芸难得语气中出现一丝情感波动。
“我的冷漠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呵！”李清阳嗤笑道：“你也知道啊？”
“嗯。”
“嗯？”李清阳诧异道。
“在我看来，所谓谈话治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冷漠。”徐小芸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还真是个冷漠的人啊…”李清阳不禁感慨道。
在人类社会活动中，李清阳多年打交道下来，一般把他们分为两种类型——
一是热情、强调理由、喜欢解释，但总是给不出靠谱的结论。
二是很少开口，但开口就是结论，很少给出理由和解释。
第一种人，李清阳内心把他们划入混子范畴，而第二种…
李清阳虽然称其冷漠，但实则更接受、也更欣赏。
徐小芸说完结论后，没有一点想要解释一下的意思。
而对于冷漠的徐小芸医生给出的结论，李清阳细一琢磨，却发现自己居然理解了…
很多事，比如精神、心理这种特别虚的东西，如果直接去解释，会显得苍白无力又难以说清。
好在人类发明了类比。
“你的意思是想说…
比起和食客交流菜谱，在了解食客需求后，直接出菜的厨子虽然给人感觉高傲，但实际上才敬业？”
“这需要食客同频，简单高效地表达需求。”徐小芸补充道：“所以你这个食客，需要告诉我这个厨子…”
“你现在感觉如何，需要什么帮助。
而不是渴望我和你交流你那些狗屁不通的妄想和虚幻缥缈的异世界。”
李清阳被噎得说不出话，心中关于自己的“妄想”，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再度淡化了许多。
“我感觉好多了…”李清阳神色轻松了一些。
“很好。”徐小芸语气中少了一丝冷漠。
“今天天气好吗？”李清阳睁着空洞的眼睛看向徐小芸发出声音的方向。
他没来由觉得，徐小芸就拦在他和“自由”中间。
“还不错。”徐小芸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阳光灿烂。”
“嗯。”李清阳点点头，平静开口提出要求：“我能出去晒晒太阳吗？”
“躺了一个多月，我觉得自己好像发霉了。”
“不可以。”徐小芸果断拒绝，“基于你的不理智行为，在没有重新评估你的心理状态之前，你需要待在病房。”
“啊…”李清阳语气中带着可惜，接着话头一转：“那就现在给我评估吧。”
“姓名？”徐小芸干脆利落地开始了。
李清阳：……
“简…
你换一个我知道的问题！”
“评估结束，不适合外出。”徐小芸淡淡开口。
李清阳眉头皱起没有立刻反驳。
他在徐小芸掩饰得很好的语气中，听到了揶揄！
“她在耍我？”李清阳心中警铃大响。
“不对…”李清阳陷入了沉思，“痛？”
“幻肢痛呢？”
李清阳心中一动，注意力重新放回“双臂”。
良久后，李清阳突然眉头深深皱起，额头上再度冒出豆大的冷汗。
“果然…”李清阳心中想着，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注意力缓缓发散开来。
“好安静！”李清阳突然寒毛倒立，“太静了！”
李清阳之所以变态到重新让自己陷入疼痛，是因为他在确认一件事。
而此刻他已经得到了确认——剧烈疼痛下，他的感知可以被无限放大！
他再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声，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全身血管中奔流。
他听到自己扭动身体时，衣服布料带过床单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听到了木床摩擦水泥地面发出的细微动静。
这动静让李清阳觉得没来由的熟悉，记忆中突然出现了漆黑一片的场景，仿佛是无数个凌晨之后的黑夜。
那个时刻的安静，让李清阳终于能够清晰听到属于安静的“声音”！
譬如落针、譬如风过、譬如…
木床腿和地面的细微摩擦！
李清阳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思绪万千。
他突然再度心念一动！
这一次，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风从半开着的窗户中吹进，吹到墙壁后，一阵细微粉尘扑梭梭落下，听到了衣柜因为年代久远而不时发出的滋味嘎吱声。
听到了因为地基下沉、房屋变形而从关紧的木门缝隙中，漏进的风。
“呵，呵呵呵…”李清阳身形突然一正，仿佛疼痛顷刻消失。
他笑了，笑声越来越大。
徐小芸依旧一言不发，但李清阳却感觉到她在看着自己。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
相信的力量！”
没有任何回应，李清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你编了一个荒诞的故事，但我信了。
包括让我相信本身，也很荒诞！
但是你做到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不过随便猜一下的话，估计是植入了一个类似种子一样的玩意到我的意识里吧。
一个优秀的心理专家，能够做到这一点。”
李清阳舒展了一下身体后，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后继续道：“你让我相信我的手没了，又通过幻肢痛来让我确信这件荒唐的事！”
“可能是害怕我还不能完全相信，你还对我的眼睛做了手脚，让我只能在黑暗里惊恐！”
“但你作为医生，如果你真的是医生的话！”李清阳面带嘲讽道：“我的记忆里，有个人跟我讨论过有关于瞎掉这件事。”
“你知道吗？”李清阳笑着说道：“原来瞎了，眼前并不是黑暗。
而是…”
“空虚一物，连黑暗都没有的空虚一物。”
“所以我既然瞎了，为什么我还能看到黑暗？”
“疼痛在某些意义上来说，真的是个好东西。
它让我更绝望，同时也更冷静。
我很诧异在跟你交谈时，我的幻肢痛居然因为我的忽略而消失了？
于是我做了两个实验！”
“一次让我大脑相信我在痛，另一次是刚好相反。
实验很成功。”
李清阳突然转头看向徐小芸方向：“疼痛让我的感知超乎灵敏。
而非人的感知，让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们感觉到你——徐小芸医生，此刻就站在我的身边，可我…
感觉不到你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