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老爷孙业成,相比两个哥哥就稍显逊色了。
因为是小儿子,自小得老夫人的宠,惯来惯去,也就成了个混不吝的主儿。
孙府正经老爷,偏偏管着一家梨园,平日里也最爱哼些咿咿呀呀的戏,时不时还要亲自扮上过把瘾。
这在孙府当中,当真算是出了格的。
可说也说了,骂也骂了,都如今这个年岁了,始终不改初心。
旁人也无可奈何。
老夫人也就放任不管了。
但在孙耀华看来,还是老夫人年纪大了便免不了糊涂心软,心疼小儿子。
但年纪大了是事实,身体也就越发不好了。
孙母的教诲,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怕女儿坏了规矩,还是在于老夫人活一天少一天,就别去刺激她了。
孙耀华明白,也就没有多加置喙,点头应了,“嗯,我知道的妈妈。”
孙母也不好过。
以前她还只是个孩子的心,影影绰绰觉得不对却也说不明白。
可如今,她再来看,就知道了其中关键。
溺爱女儿的好父亲孙业鼎,却不是个好丈夫。
他不仅有孙夫人这个原配结发妻子替他管理家庭,抚育孩子。
还有一位红颜知己常年相伴,陪他周转官场工作场。
明面上是生活秘书,实际上却是生活伴侣。
且家里人都知道。
这个“家里人”不仅包括她们这个小家,也包括即将到达的孙府大家。
孙耀华和孙耀中喊这位秘书为“维芳阿姨”,这是孙业鼎默认的。
“维芳阿姨”原名李维芳,早年与孙业鼎同一批公费留学美国,却家道中落,学业无以为继。
是孙业鼎暗中支持,才避免了捉襟见肘的窘状。
两人因此相恋。
可孙业鼎家中有婚约对象,两人的结果不言而喻。
分手,回国,成家,立业。
孙业鼎的人生犹如开挂一般,步步生花,节节高升。
年纪轻轻就任英国公使,再次离开了家,远渡重洋。
并在异国他乡再次遇见阔别已久的旧爱。
话本子里的旧情复燃倒没有出现,只不过出现了更加狗血的以身相救戏码。
那时候,哪里都不怎么太平的。国内如此,国外亦如此。
一次工作活动,两人再次相遇,恰逢一场暴动,李维芳为孙业鼎挡住了致命一枪,从而陷入生死危机。
一个女人之于一个男人,初恋,初吻,初夜都占全了。
哪怕分手,相隔数年,不管他心里对于这个女人的爱还剩下多少,当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为他肉身挡子弹的时候,心里的因此而留下的印记怕是此生都难以磨灭。
比爱情更深刻的是生死。
所以,在见到李维芳女士侥幸活过来并睁眼的那一刻,孙业鼎就明白了,他此生都要与这个女人纠葛至死了。
事情很快传到国内。
孙府的人也都知道了,他们曾经反对的那个女人救了他们的儿子、兄弟。
彼时的孙夫人金又琦并未对此发表任何不满。
她只是传了封信给孙业鼎,感恩上天保佑让他逃过一劫,感谢李维芳女士舍命相救,务必要他照顾好李女士。
随后,附上一句。
下月她将出发英国,望知。
同时还带上了她的一双不满周岁的儿女,便这样踏上了驶向异国的轮船。
以后,金又琦还是孙夫人,众人皆知,名正言顺。
而李维芳女士则是孙公使的秘书,八面玲珑,风姿万千,很是称职敬业。
如此关系,至今也有八年了。
此次回国,孙业鼎自然而然也要带上李维芳女士的。
他们坐在前面的那辆车上,孙夫人明大理,知晓路上会有许多相关工作事宜需要探讨,便主动带着生病的女儿坐到后一辆车。
而儿子耀中倒无所谓,坐哪里都好,虽然她更希望他坐在第一辆车上。
“夫人,到家了。”
汽车停下,打断了几人各异的思绪。
耀华被哥哥扶着下来,“慢点儿,头不疼啦。”
终于可以不再舟车劳顿,孙耀华真的太兴奋了,连下车的时候都极为雀跃,轻跳下来。
被先下来又等在一旁却无用武之地的哥哥数落。
“哎呀,不疼也不热,我已经全都好了!”
她现在简直身轻如燕。
民国一生游,她贾辛来啦!
“二老爷,”一位青灰长衫,续着半长胡须的中年人,从门口迎来,直面孙业鼎,又紧跟着扭着脸,向后来的孙夫人,恭敬称了一声“二夫人”。
尽管来得晚一步,可金又琦在孙府生活了几年,除了府中这几年新来的丫鬟仆人,都是记得她的。
“二小姐,三少爷。”
说的是孙耀华和孙耀中。
这是按照孙府三房所有孩子序的位。
耀华上面还有一个大小姐,孙耀楣,是大房王姨娘所出。王姨娘以前是大夫人张画芫的丫鬟,后来多年无所出后,便做主抬了自己的丫鬟给大老爷做妾。
王姨娘三月后有喜,没多久大夫人那里也出了动静。
两人前后相继产下一女一子,大的为大小姐,后来的那个就是大少爷孙耀祖。
或许是觉得王姨娘命好给自己带来了福气,又或许是觉得大小姐是个女孩儿没什么影响,大夫人一直将大小姐带在自己身边养大,而王姨娘也与大夫人一直关系密切,未曾有过嫌隙。
“嗯。”
等到孙夫人应了,才又对着孙业鼎身旁的李维芳叫了声“李夫人”。
不入序却也称夫人,这是孙府如今在内对李维芳的态度。
两位夫人,还是要分清前后主次的。
对此,无论是孙业鼎孙夫人还是李维芳,三人都没有任何异色。
维芳阿姨自孙耀华有记忆以来,便与她们生活在一起,只不过白日里见得不多,因为她毕竟还是孙业鼎的秘书,要一起在外应酬办公。
但真正相处起来,却也不见矛盾。
换个说法,应该是父亲母亲还有维芳阿姨之间没有剧烈的矛盾。
至少,没见过争吵。
孙耀华却对此嗤之以鼻。
什么和平共处,不过是一个女人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另一个忍辱负重强颜欢笑罢了。
真正享福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她的父亲。
孙业鼎。
一位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
见过世面,接受了进步新思想,甚至参与过早期革命,又多次为国家主权据理力争的……
男人。
一个普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