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璀所习惯的尊重,她很庆幸自己遇到的祖父从未有关于女子的狭隘思想,更庆幸自己找回来的兄长们也都是爱重自己的极好的人。
所以在亲近的人跟前,阿璀也毫不掩饰自己真实的性情,每每侃侃而谈,语出中的。偶有的一二观点,也让晏琛与崔寄觉得惊喜。
此时他们才发觉,阿璀在他们跟前的言辞,还是有所保留的,但在怀阙先生跟前,她却几乎毫无保留,心中所想,口中便已表达出来。
“科举既向全国上下取士,当尤以士人轻简为重,莫以繁杂准则,而使士人望而却步。当多加抚恤,适时予以补贴,莫使有才之人因家贫无法至京都,而失与试之机……”
“另,国子监等在馆的官学学生,需通过馆中考试,才得取得科举之资格。不在馆的应举者,皆需在本籍报名,通过州县考试,合格者给予解状,送交尚书省,后可随朝集使入京。”
“至于县的考试,可由县尉主持;府州的考试,可由功曹或司功参军事主持,州刺史监之。这些只是我一时之想法,还未形成完整的记录。所以地方应试具体如何实行,考试内容如何,是否需中央统一监察等等,还需再详细考虑……”
阿璀将自己这些时日揣度出来的想法,一一说起来,未曾有丝毫隐藏之处。
一旁崔寄见她如此利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想起那日在自己府中时,阿璀要看自己关于科举的记录,自己也曾就科举事问阿璀建议,但当时阿璀可是只字未言。
他可不信就这短短几日时间,阿璀便能从原先一点想法都没有,到今日流畅周全的表达。
她这些想法,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此细致,观点明晰,若非长久盘算思考过,恐不能这样周全。
果然,阿璀心思缜密,不外如是。
崔寄了然一笑,在怀阙先生跟前的阿璀,才是真正的最完整的阿璀。
关渡始终带着满意的微笑瞧向阿璀,频频点头。
而晏琛对阿璀所言,也听进了心里,示意她继续。
于是阿璀便继续了。
由举子投牒取解,考试合格后,每年固定月份随物人贡,说到她盘算的到省之后的流程手续。
府都督、州刺史或上佐每年都需要到京都汇报地方官的考课情况,与考官对定考第,谓之朝集使。各地乡贡的举子也由朝集使贡于尚书省,这便是随物入贡。
前元时朝集使还有进贡当地土特产品的职责,皆在每年的十月二十五日至京都。十一月一日由户部引见。所以可借鉴于此,使朝集使尽用,故而举子们也可以随之在十月二十五日到京,恰好也能并于十一月一日参加朝见。
又言,天下贡举人,可准陛见面,拜于宣政殿前,命四方馆舍人安抚勉励之。
又言,文状之取用查验。举子需照贡院所悬样板,齐备文书,包括文解、家状等。家状需包括乡贯以及三代名讳,本人相貌特征等。举人交纳文状后,交由礼部核验,审查结果,出榜公示。
又言,贡举的主持部门可由礼部,主持人员当由皇帝钦点,或由尚书省交付名单云云。
阿璀的想法很多,越说也越多,虽未曾有完备周全的大方向,且所说内容极其细碎。但正是这些细碎的每一点,有许多反而是他们还未曾考虑到的,所以此时因她这些话,也让几人渐入思考之境。
阿璀的观点表述略停,见几人虽看向自己,但面上都有思考之色,所以便干脆停住不说了。
“可有记录行成?”关渡知道自家孙女平素的习惯,每有思考所得,必当有所记录,故而才会有此问。
谁知阿璀却摇摇头:“这些也就是闲来想到的,先前知道阿兄有重开科举之意,崔兄长也对此多有盘算。所以我才留意了些,但想得还是过于浅显了,故而还未成稿。”
“阿璀之言,十分难得。”晏琛看着自家妹妹,如同看着一个难得的大宝贝,十分高兴,甚至毫不掩饰自己那几分与有荣焉的激动。
“阿璀之言确实得用,若有闲暇,可将之成稿,可做后续科举规则制定之补充参考。”关渡瞧向自家孙女,也不掩饰自己的爱重。
晏琛与崔寄皆表示赞同。
科举之事阻碍既已破除,后续便要做的就是推行。这推行的过程,纵然有前朝短暂的科举经验可以借鉴,但终究时隔多年,国情也不同,并不能彻底尽用。
所以可以预想到,在大渊首次科举推行的过程中,将会有许多一时半会儿考虑不到的问题。
考虑不到的地方越多,那么科举过程中出现各种情况,而导致科举发生变数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集思广益是很好的办法。
晏琛先前本打算将科举事交由崔寄安排,尚书省下官员众多,所需佐事之人也可由崔寄自己安排。
但经与崔寄就此事多次详谈之后,才发现这件事情非一二人可大包大揽,确实不是说成便能成的事情。
后来思之再三,崔寄便建议,科考之前关于考试流程制度的确定等可由自己带礼部诸官员商议确定。但大渊朝的第一场科举,需由怀阙先生主持。
崔寄的此建议,也是晏琛原本的打算。
怀阙先生鸿儒高士,大渊新朝既已定尊儒之国策,那么怀阙先生在朝中之地位便不可动摇。
便是只看在怀阙先生在文坛上的地位上,那新朝的第一场科举试的主官,也非怀阙先生莫属了。
只是开科举的旨意还未正式下达,如今此意也只是他二人私下所知,待正式诏令下达,才能再言于此。
阿璀见他三人皆有期待之色,便笑道:“那我这几日闲暇时便记录一二,用得上用不上的,可不好说了。”
酒器中的酒热了又热,这场家宴直至近戌时才结束。
阿璀送走了她两位兄长,又陪祖父闲话许久,才回到关宅里头为自己留的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