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赴月一梗,有些恼怒地瞪他一眼。
但始作俑者似乎并未察觉自己有多讨厌,反而戏谑地看她一眼,“怎么?真想我抱?”
蔺赴月气得脸色涨红,心想这人越接触起来越觉得不正经。
但仍是将手搭了上去,顺带也将半幅身子的力量靠上去。
她的确伤得不轻,何必装孤高让自己难受,靠的近了,能闻到对方身上独有的好闻气息,被雨水一冲,更添冷意。
蔺赴月垂头,头一回如此近距离而认真的打量这只手。
裴江羡的手臂很修长,裹在衣袖下都能看出十分有力,握紧的拳头上青筋遍布,淡淡的青色愈发衬出皮肤白净。
养尊处优的手,令人不忍回想这上头究竟染了多少血。
她不由去想,若握在这只手上的真是正义的剑,父亲和兄嫂的冤,是不是都能平了?
“啪”
巨大的破碎声传来,内宫监的工人高喝一声,“碎了!”
又疑惑又惊讶的声音,将蔺赴月的神思拉了回来,她侧眸去看,工人已用大锤将红漆柱子砸开,而里头碎出来的东西却不像木头,更像……石头。
裴江羡眸色黑沉,“这是什么?”
工人支支吾吾,没有个定论,忽听蔺赴月道:“是石头。”
“石头?”
“是,”蔺赴月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块碎石,举到裴江羡眼前,“一种奇怪的石头,传闻可以招电,我小时候随母亲住在扬州,曾亲眼看到胡商将这种石头打磨光亮,制成饰品。”
她仔细回忆,“这种石头五颜六色,形似玉却不是玉,内里构造奇怪,若长久佩戴会使人生病,而且它还易招致雷电。”
蔺赴月目光扫视过面前的几根红柱子,“这样大的量,今日引来天雷倒也不奇怪了。”
果然。
裴江羡目光一凛,太子府新修的亭柱子里塞满了能招致雷电的异石,而这样的灾难无论何时发生,必定引发舆论哗然,甚至还有人会联系到前不久摘星塔倾塌一事,一环接一环,足够将太子拉入舆论的风暴中心……
裴江羡眸中翻涌起腾腾杀气,沉声道:“将修建亭子的工匠找来,一个都不许少!”
然而当时重新翻修太子后花园时,恰逢宫中重塑宝华殿,内宫监的宫人不够,便从外头木工坊寻了些木匠来,这些木匠零零散散聚集起来,独独少了一人。
“他年近五旬,为人很老道,来咱们这个木工坊才半年就混成了小管事,后来太子贵人要修府,他亲自监运木材。”
木工坊的工人颤颤巍巍,根本不敢抬头看裴江羡。
这些可都是皇城里的大官,腰间配着刀,一个不顺心就能砍了他们。
裴江羡眉头蹙得很深,又问,“那他后来去哪儿了?”
工人腰呵得更深,几乎贴在地上,“太子府竣工没多久,他便说家中老母重病而亡,他要回乡丁忧。”
蔺赴月轻哼一声,“这么巧。”
恰好是他负责运送木材,又恰好是他回乡丁忧。
怎么看都像是功成身退。
裴江羡沉声吩咐身侧的震鳞,“将去年到今日所有出入京师的通关文牒找出来,务必查清楚这个人去了何处。”
“是。”
震麟领命而去,廊下陷入新一轮死寂,裴江羡命人将这些木匠收押进昭明司,听候太子发落。
廊外是黑沉的夜色,月亮隐在层层乌云后头,晕出一小片昏黄的光晕。
裴江羡回过头时,蔺赴月已经倚在柱子上睡着了,身子蜷缩起来,孤独柔软得像雨夜里一只迷路的小野猫。
她眉上的血被雨水冲洗干净,小指长的伤口触目惊心,向外翻出粉红色的新肉。
裴江羡呼吸一窒,情不自禁提步走到她面前,长指微曲,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
哪知她极其敏锐,一瞬睁开眼,尚带水汽氤氲的眼湿漉漉地看向他,张口就是,“人找到了?”
裴江羡有些仓皇地收回手,一时语塞,却又不知为何,话头忽起。
“凡事看证据,昭明司也不例外。”
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叫蔺赴月听明白了,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冷厉起来,嗓音也像冬日冰雪,“什么证据?”
蔺赴月讽笑一声,“我蔺氏两条人命尚且不够你们公允对待,不过是看我父亲获罪流放,也是,普通人的命算什么?”
话中讥诮令人难堪。
好在一同二万这时候回来了,从长廊那头就开始喧喧嚷嚷,倒是解了裴江羡的困顿。
见两个婢女给蔺赴月披上衣服,又喋喋不休地上药递水,裴江羡背过身,悄悄松了口气。
蔺赴月实在太困了,劳心劳力一整天,此时针锋相对的氛围一散,便觉得那伤口疼,上药的时候难得没忍着,嘶了好几声,撒娇一般嗔道:“轻点!”
一同心头正有气呢,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小姐你也知道疼了?那时候多危险?怎么只想着救人不想着自己,现在好了,伤口这么深,肯定要留疤的!”
“没事,一点疤痕而已,至少没让人伤着。”
“小姐!”
她们旁若无人的斗嘴,听得裴江羡有些发笑,嘴角悄悄牵起一道弧度,心头却仍有些惴惴。
这雨一直缠绵到晨曦微露,身后三人睡得七倒八歪,又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吵醒。
裴江羡轻咳一声,移开视线看向震麟,“怎么样?”
震麟抬眸,向来精利的眸子里闪过一点无奈,“查到了,但……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