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树繁叶茂,不时有荆棘割破她的纱质长衫,但青莲很不屈,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虔诚坚定。
公子每年只来这么一回,若是错过了这回,再想见就得明年了。
到了半山腰,穿过云层,雾气沉沉中隐约闪烁着昏黄的烛光,再走近,那一排低矮的屋舍映入眼帘。
青莲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变快,叫嚣着奔出心口的躁动。
中间那座庭院灯光最亮,门口一左一右守了两个近卫。
青莲驻足看着那豆光亮许久,夜半雾气太重,不多久就浸湿了她薄薄的衣衫。
她打了个寒津,慢腾腾将面纱摘了下来,那双剪水的双瞳有了面容的托衬,显得更加灵动,里头步满了希冀、欣喜和无穷无尽的爱意。
……
鼠疫爆发的第七天,甄佑才终于迎来了第一位治愈的病患。
他带着白色的面纱,仔细再三为一同把脉,号了左手又号右手,终于在一双双期待的眼神中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同姑娘自诊得不错,她已经好清了,脉象平稳,搏动有力,说明身体里的余毒都排尽了。”
大约是这病实在耗精血,一同的嘴唇还很苍白,但面色确实红润了许多,不再是之前病恹恹的无力样子。
她朝蔺赴月眨眼睛,“我没骗你吧小姐,这点判断能力我还是有的。”
蔺赴月激动得眼眶泛红,“我是怕你……报喜不报忧。”
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帐子里一片欢腾,蔺赴月和一同二万两个抱头痛哭,照甄佑才的话来说差点水漫金山。
一同虽康复了,但养好身子不是一日之功,甄佑才另开了几贴药叫她一日三顿,顿顿不落的喝。
从一同的痊愈上已经基本总结出一套成熟有效的疗程。
甄佑才斟酌着问她:“一同姑娘可否帮我一同看诊,你精通针灸之术,对消除鼠疫或有奇效。”
一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从小随小姐一起在扬州住过一段日子,对这里也有很深厚的感情,再说了,一般痊愈的病患不易再次感染。
二万听得好生羡慕,“那你岂不是有了金钟罩铁布衫!”
一同弹她脑门,“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二万撇了撇嘴,缩在蔺赴月身后不说话了。
甄佑才听了却颇为认同,又提起另外一事,“其实鼠疫传染极为迅猛,但你们三日几乎朝夕相对,一人得病,另两人却一直无事,可见一同姑娘平日里有给你们定期定量服用解毒的药剂。”
蔺赴月和二万不知道其中关窍,茫然去看一同。
一同啧了声,直夸甄太医厉害,“我擅用毒,但于解毒一事上不太擅长,小时候家中有家丁因为被夫人责罚怀恨在心,我却无能为力,后来以防万一,我便有意无意在我家小姐和二万的饭食中添几味解毒的药材。”
“这就对了,”甄佑才连连点头,“药材的功效日积月累,强健了你家小姐的体魄,她才能与病毒接触这么久而无恙,这样精密的未雨绸缪的手段,姑娘真是有大智慧。”
行医者常有惺惺相惜之感,有时遇到精妙的药方都忍不住要记下来讨教三分。
甄佑才年轻时致力于研制一本甄氏药方,但后来太医梦碎,他意识到医身者难医心,自我清醒毫无用处,不如放浪形骸。
但年少时的梦想常常从脑海各个角落钻出来,叫他仍旧改不掉这样下意识揣度药方的习惯。
二万听他们谈得有来有回,下巴端在蔺赴月肩头,咽了咽口水问,“小姐,这些懂医术的人怪吓人的,要是咱们哪天得罪了一同,她是不是能偷偷药死我们?”
蔺赴月瞥了她一眼,“所以你还不好好巴结她?下次再敢偷吃她买的蜜饯,说不好她就要毒你。”
二万瞪大眸子,惊恐地捂住了嘴。
·
从一同帐子里出来,蔺赴月叫住了甄佑才,郑重向他福了一礼,吓得甄佑才忙丢了药箱来扶。
蔺赴月真切道:“甄太医医术高超,又有一颗仁善之心,我替一同扣谢大恩。”
“不不不,”佑才连连摆手,“蔺小姐言重了,佑才幼时就立志医名天下,奈何造化弄人……如今又有展示报复的机会,我高兴还来不及,也并不觉得辛苦。”
蔺赴月笑了笑,又说:“追出来也是想问一问我祖母的病情如何?”
“蔺小姐放心,杜老太太原先身体不好,零零散散吃了不少药,谁知歪打正着,身体里也积蓄了一些药性,但她到底年岁已大,不如一同姑娘硬朗,没有生命危险,但也没那麽容易好起来。”
杜老太太的病情并不急猛,但这样徐徐爆发的病也更难痊愈。
她这几日一直昏睡,精神也不好。
蔺赴月心头一阵一阵绞痛,脑中不由自主浮现不好的画面。
“那让我去照顾她好吗?一同不是说我吃过很多解毒的药材,不易感染。”
佑才摆手,“不可这样冒险,不说你的安危,你也得考虑老太太的安危不是,万一你身上带了其他毒,接触了老太太等于雪上加霜。”
蔺赴月顿时六神无主起来,她太怕这种见不到亲人,悬而未决的感觉。
佑才懂她的心慌,宽慰道:“蔺小姐别担心,你的闺中密友贾家小姐一直尽力尽力照顾杜老太太,就算信不过我,她你也应该信的。”
蔺赴月一怔,“贾家小姐?”顿了顿,她恍然,“禾善!”
“是,”甄佑才说,“贾家小姐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不想照顾起病人来很是细致,老太太身边几个贴身婢女全都病倒了,她便自告奋勇去了杜老太太房里。”
“那她……”
“她身体底子也不错,一切无恙。”
蔺赴月松了口气,心底颇为感动,贾禾善就是这么一个口是心非的姑娘,总是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其实内心柔软善良。
但命运总是弄人,再好的人也有可能惨遭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