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将个雕花的小木匣子打开后呈到洛玉书面前,只见她从匣子里取出十多份契书来。
正当众人好奇是何物时,就听洛玉书不疾不徐道:“贾八,云州凌祥县人氏,因欠泰康侯府田地租子无力偿还,愿将女儿贾香菊卖于洛府为奴予以抵债,终生不再赎回,洪德三年六月二十八日。”
念完后,洛玉书看向怔愣在原地贾妈妈,问道:“是张死契啊,贾妈妈,你可还要到侯夫人那里去说道说道?”
贾妈妈一怔,自己的卖身契怎会在二姑娘手里,难不成……
半晌后贾妈妈才回过神来,方才还在口出狂言的她,现在已是被吓得神魂俱丧,哪里还有之前狗仗人势的模样。
贾妈妈旋即扑通一声跪在洛玉书的面前,哆嗦着哀求道:“二,二姑娘,老,老奴刚刚是,是昏了头才胡说八道的,您大人不记小小人过,饶过老奴这一回吧,老奴绝不再犯。”
见洛玉书并未理会她,忙不迭的向前又爬了几下,来到洛玉书脚边欲上手拽住洛玉书的裙角,被眼疾手快的春柳一脚踹在胸口上怒骂道:“什么东西,姑娘的衣裙也是你个奴才碰得的?”
往日春柳就看这贾婆子不顺眼了,若不是为着姑娘的谋划,一早就收拾这狗仗人势的老虔婆了。
因此,春柳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踹得贾妈妈直接翻倒在地,也不敢大声呼痛,只小声哎呦着,再不敢靠前。
洛玉书斜睨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反将方才被奚落的方妈妈叫出来回话。
“家中可是还有个儿子?”
“回二姑娘,确实还有个儿子。”
前世,洛玉书便知,方妈妈有个极爱读书的儿子,碍于母亲是奴籍,因此没能进到私塾学习。
直到方妈妈跟了洛玉书,后来被放出府才脱去了奴籍。
她这个儿子也才得以参加考试,但因自小未得夫子指点,因此在学问上并不精进,最终只考中个秀才,当了个教书先生,终其一生穷困潦倒。
而方妈妈只当是这位二姑娘将他们的家世背景摸了个清清楚楚,因此便也不觉奇怪。
“这些时日,我瞧妈妈很是勤恳,为人又老实忠厚,不与那些个言三语四主子是非,借势欺主的奴才相同。”
随后她从匣子里取出一份契书和一张银票,让春柳交给方妈妈。
“方妈妈,打今儿起,你便脱了奴籍,不再是洛府的奴婢,这是五百两银票,日后可供儿子读书,或做些个买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去吧。”
对于普通百姓,二十两便能供一家人一年的吃穿用度了,五百两,真真是够方妈妈一家后半辈子花销了。
方妈妈颤抖着双手接过契书和银票,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她只当洛玉书是个心慈仁厚的主子,见她老实本分才给了如此大的恩典,这是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老奴谢谢二姑娘,谢谢二姑娘,老奴无以为报,只求跟在姑娘身边伺候一辈子,还请姑娘成全。”
说罢便双膝跪地,头重重的磕了下去,久久未抬起。
方妈妈的眼泪让洛玉书又忆起前世。
当年,朱氏指派方妈妈到自己身边,不过是因她为人蠢笨,又不善言词,想着对洛玉书不会有什么助益,而后又让方妈妈随着她嫁进了张家。
但方妈妈只是藏拙,她为人淳善敦厚,早已看出朱氏的别有用心,更是心痛洛玉书一早便没了母亲相伴。
在张家时,她时常提醒洛玉书要为自己留条退路,莫要将嫁妆全都拿来交予张华谋取仕途。
但那时的洛玉书鬼迷心窍了一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终是将她放出府去。
最终害了自己,也害了亲人,真是悔不当初。
在得知洛玉书的死讯后,方妈妈更是如现在这般哭成了泪人儿,口中还说着悔恨的话。
“千不该万不该,老奴不该离开姑娘您啊,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悔啊,若有来世,老奴定不会再离开姑娘身边半步了。”
这冥冥之中,她的方妈妈又回到了身边。
看着方妈妈满是泪痕的老脸,洛玉书也有些动容,春柳见状忙上前将她扶起。
而后笑道:“方妈妈快别这般,若是愿意留在姑娘身边,姑娘自是高兴的,又岂会不答应,您老还是先回去安置妥当了再回来也不迟。”
这些日子春柳也将方妈妈的好看在眼里,对她很是尊敬。
方妈妈抺了把脸上的泪,点头应是,方才退去。
而后洛玉书赏了几个素日规矩本分的下人,并从中选了几个到德音居,又挑了两个机灵会办事的小厮伺候洛玉青。
得了赏的几人纷纷给洛玉书磕头谢恩,接过银子后依次退下。
这之后所剩的便是与贾妈妈平日里交好的几个下人了。
洛玉书肃着脸冷声道:“因着你们是这府里的老人,有些个体面,我又是个姑娘家,平日里便不大管你们,但你们几个却不懂得尊重,上夜时吃酒耍牌,干活时偷懒耍滑,对主子的事说长道短,你们以前在各处也都是这么当差的吗?”
说到后面,洛玉书已是在厉声斥责。
在他们的印象中,洛玉书都是温言软语,今日这声呵斥,着实令他们有些害怕。
随后,洛玉书翻看着几人的卖身契警告道:“如今你们都归到这园子里,因着之前的事,每人打三十板子,罚两个月的月银,以示惩戒,日后若再有欺上瞒下,对主子妄加非议的,休怪我不讲情面,直接扭送到衙门,相信官府老爷定会秉公处理。”
若真到了衙门,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一句话,几人吓得脸色早已灰白,额头上也早已布满了冷汗。
他们千想万想,做梦也没想到会因自己的轻慢无礼,而招到洛玉书的惩处。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听信了贾婆子的话,说什么二房不过是个软柿子,想如何便如何,不必尽心尽力,干些个费力不讨好的事。
因此,那些个徒劳无益的差事全都交给了敦厚的方妈妈去干,最终得主子恩典最多的反而是被他们欺负的方妈妈。
都是卖身成奴的下人,有谁不盼着有朝一日能摆脱奴籍。
倘若再得主子青睐,得些恩赏,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即使不能如方妈妈那般,同前几个丫鬟婆子那样,得些赏银也是好的。
可这些幸事、好事,却被贾妈妈生生打碎,叫他们怎能不恨。
几人不约而同的向贾妈妈投去愤怒的眼神。
贾妈妈被这些恼怒的目光盯得冷汗涔涔,忙垂首不敢再抬起。
洛玉书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贾妈妈。”
洛玉书的声音再次响起,贾妈妈忙将头抬起,“老奴在。”
“念你年岁大了,又是这府中的老人了,将私吞的银两悉数归还,再领三十板子,罚去半年的月银,如若再犯,即刻送去衙门。”
贾妈妈听闻洛玉书没将自己直接扭送至衙门,心中的一块千斤重石总算落了地。
只是刚刚才落地的石头落下没多久,便又重新提了起来。
一个胆大的婆子怒声道:“二姑娘,奴婢不服。”
此人正是刚刚被罚几人中的其中之一。
洛玉书与春柳相视一笑,看来贾婆子果真是惹了众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