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榻。桌上只放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榻上叠着一床半旧的蚕丝被。
卫幽兰容色憔悴,腹部高高隆起,正躺在榻上休息。
看见进来的人是孟遇安,卫幽兰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很快便滴落下了汩汩泪珠。
她挣扎着起身,想要下床;孟遇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她按在床上,心疼道:
“姐姐快躺着别动,有什么需要的,我来服侍你。”
卫幽兰神情凄苦,淡漠道:“还说什么服侍不服侍的话,你能来看看我,就是我莫大的荣幸了。”
孟遇安见她颜色如雪,嘴唇更是一点血色也无,虽然大着肚子,但手臂和脸颊仍是枯瘦的,便知她孕期没有好好保养。
她住着这样的房子,又说这般丧气的话,可见是阮家没有照顾好她。
孟遇安气愤说道:“阮忱怎么如此薄情狠心!陆夫人也不管吗?”
卫幽兰苦笑一下,哀愁道:“其实我刚来的几个月,阮家上下对我也是很好的。只是......”
卫幽兰睫毛颤动,咬紧了嘴唇,似乎要讲述什么悲戚之事。
“只是近日阮家要迎娶新妇,正缺人手,才把我安置在这里。”
孟遇安摇头道:“姐姐休要骗我。阮家主君官拜尚书令,就算一口气娶八个新妇,也不会缺了这几个人手、几间房子,来安置一个孕妇。”
卫幽兰双眉紧锁,一双妙目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伤。
孟遇安仔细一想,恍然大悟:“难道,阮家根本就没告诉崔家关于你的存在?”
卫幽兰的瞳孔倏忽之间震烁了一下,让孟遇安更加确定她的猜想是对的。
“如果崔阮两家对阮忱婚前纳妾这件事已经达成了共识,大可大大方方择一间良室、再选几个妥帖人照顾你。”
“那丫鬟得知我想见你时,异常惊讶;带我来找你时,走了十亭路,才绕到这么偏的地方。”
“由此可见,阮家也在瞒着崔家。想先把婚事办成,再慢慢告诉崔家小姐这件事。”
孟遇安直视着卫幽兰的眼睛,郑重问道:“我说得对吗?”
卫幽兰双眸深邃,神色冷若冰霜,许久才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孟遇安冷笑道:“我先前看陆夫人气质高贵、又温柔随和,原以为是个好说话、明事理的人,也能做出这等事来!”
卫幽兰连忙阻止她继续往下说:“遇安快缄口,莫要这样说夫人,这不是她的错。”
“哦?那却是谁的错?”孟遇安问道。
“夫人和阮忱把我从寻芳阁赎出来这事,阮尚书最初是不知道的。我来到阮家好几天后,才告知了主君。”
“主君得知后十分震怒,跟夫人和阮忱发了好大一通火,说要把我送出去,还是夫人求情才让我留下了,还给了侍妾的名分。”
孟遇安问:“那这次把你弄到这里,还瞒着崔家,也是阮大人的主意了?”
卫幽兰垂眸,无奈点头。
“这阮大人当真是好手段,不仅欺负你,连带着崔家小姐一起欺负。”孟遇安不屑道。
“若是来日东窗事发,被崔家给知道了,还不知是什么光景、要怎样一场大闹呢。”
卫幽兰低头不语,只是默默淌下泪来。
孟遇安原本很愤怒,可看见卫幽兰这般惨状,也不忍心再出言刺激她。
上次和她见面,还是在去贺家的路上绕道寻芳阁,当时卫幽兰就说,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算算日子,此时卫幽兰的孕期已经至少八个月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临盆。
孟遇安轻轻抚摸着卫幽兰的肚子,柔声道:
“你信上还说,要我做这孩儿的契母。若我连她未出世时都保护不了,还怎么担得起契母的责任。”
刚说完,孟遇安起身便要往外走,卫幽兰忙伸手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孟遇安站在门口,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回眸向卫幽兰说道:
“当然是去找陆夫人,让她给你挪一个好点的房间,再派几个丫鬟来照顾你。”
一语急得卫幽兰头上都是汗:“你千万别去,不仅没用,还会惹事。”
孟遇安脸色凝重道:“难道她,还有你的夫君,就真的这般心狠吗?”
顿了片刻,又说:“就算和阮大人硬碰硬,我也不怕。他苛待孕妇,欺瞒亲家,枉为主君!”
孟遇安不顾卫幽兰阻止,迈步就走。可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屋内有沉重落地的声音,随后传来卫幽兰痛苦的呻吟。
孟遇安神经紧绷,赶紧掉头回屋,只见屋内凳倒桌翻,卫幽兰趴在地上蜷缩着。
看到这一幕,孟遇安吓坏了,冲上去半扶起卫幽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焦急道:
“姐姐这是做什么,月份这样大了,还行动这么不小心。快,我扶你回床上去。”
卫幽兰脸色极其苍白,这样秋高气爽的天气却出了一身的汗,领口的纱衣都贴在了皮肤上。
她的表情甚为痛苦,大口喘着粗气,虚弱道:“我让你别去,可你偏不听我的......”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咱们先回床上去。”孟遇安使劲扶起卫幽兰。
还没等她完全站起来,孟遇安就注意到卫幽兰立足处有淋淋漓漓滴下来的水渍。
不好!这是她的羊水破了!
孟遇安惊道:“姐姐不要再逞强了,看这情形,怕是要早产。你先躺着,切莫乱动,我这就去叫人!”
卫幽兰也看到了地上的水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不再阻止孟遇安。
孟遇安卷起裙摆,直接系到腰上,快步向大堂跑去。
此时正当良辰吉时,阮忱和崔家小姐正在堂上跪拜阮尚书和陆夫人。其他宾客分散在四周,含笑目视着这对新人。
孟遇安本想潜行到陆夫人身边,再悄悄告诉她,可却被几个仆从拦下了。
苦苦沟通无果,孟遇安没有办法,只能朝着婚宴堂上高声喊道:
“蒲草韧如丝,磐石竟然是可以转移的!”
众人听闻皆惊,纷纷侧目而看;阮章和陆夫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贺夫人反应最快,怒斥道:“孟遇安!这里岂是你可以放肆的?”
而后吩咐一旁的陆家管事去把孟遇安带过来。
管事听令,上来就抓住孟遇安。孟遇安一边挣扎,一边对着堂上声嘶力竭求道:
“大人!夫人!公子!卫娘子早产,现已临盆,若再不找人救护接生,只怕要一尸两命了!”
宾客听见孟遇安的话,立刻开始交头接耳,场面顿时嘈杂纷乱。
“这个疯丫头是谁?卫娘子又是谁?”
“听说阮忱公子跟寻芳阁的头牌有一段往事,会不会就是这个卫娘子呢?”
“尚未娶亲,就有了一个怀孕的小妾,这崔家能忍得了?”
虽然场面完全失控,但陆夫人很是镇定,对怒不可遏的阮章说道:
“主君且先息怒。这婚礼怕是要暂停了,先着人去请稳婆和郎中,安排丫鬟烧热水、准备绢帛和药品。”
贺夫人也帮忙控场:“各位先去偏殿略事休息,让阮大人和夫人处理一下家事。”
宾客们也都是人精,见此场景,知道阮家难堪,便都识趣离开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