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协上任中书侍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陆煜耀武扬威。
“都说陆家二位公子芝兰玉树,怎么这大公子非但没有高升,反而左迁去了苍梧呢?”
面对崔协的阴阳怪气,陆煜本不愿搭理,可崔协不依不饶,实在恼人:
“陆二公子这会儿怎么不言语了?曾经‘一剑封喉’的气势哪儿去了?”
当时崔协来相府强行杖责孟遇安,是陆煜出手锁了崔协的喉,给了他点震慑,才让他悻悻而去。
陆煜想不到这么一点小事,崔协竟然记到了现在。
“崔公子快意恩仇,在下自愧不如。”
崔协听出了陆煜话中的讽刺,是在说他睚眦必报,遂冷笑道:
“我看陆二公子是素日眼高于顶惯了,一时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陆煜侧目而视:“还请崔公子赐教。”
“岂不闻‘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崔协高谈阔论道,“风头太盛,就会盛极而衰。”
他停下踱步,转身盯着陆煜道:
“要怪就怪你们陆家不知收敛,触怒了天颜,合该遭到反噬!”
陆煜丝毫不回避崔协的目光,凌厉道:
“那崔公子此刻所为,岂不是更加‘水满月盈’?来日若应了你自己的谶言,可就贻笑大方了。”
崔协来崇文馆,本欲逞一次口舌之快,出一出当日被陆煜锁喉的气,不想却被陆煜抢白一番,不免怒火中烧。
“陆煜你听着,你们陆家就要完了,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崔协恶狠狠说道。
“崔侍郎偷得好闲,原来中书省这么早就无事可做了吗?”
陆煜和崔协朝声音来向看去,只见太子李允琛信步而来,身后还跟着贺令昌和几名侍从。
崔协看到李允琛,气焰顿时矮了七分,自知刚才仗势欺人占不到什么理,只能讪讪而笑: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怎么有空来崇文馆呢?”
李允琛面色阴晴难辨,缓缓说道:
“崇文馆本就是太子官署之一,倒是崔侍郎怎么不在中书省协助你父亲,来这里有何公干啊?”
“是是是,太子说得是,”崔协谄笑道,“微臣今天初初上任,特来与陆二公子叙一叙往日情谊,还请殿下莫怪。”
李允琛淡淡道:“情谊叙完了,崔侍郎就回去吧。第一日就有玩忽职守之嫌,被谢中丞记上一笔就不妙了。”
“多谢太子提醒,微臣这就回去。”崔协躬身作揖后,忙不迭地走了。
崔协走后,陆煜亦对李允琛施礼,只是语气甚是冷漠:“谢殿下解围。”
李允琛不怒不躁,也不理论陆煜的态度,只持重道:
“今天也是贺将军当值的第一日。往后各宫各殿的守卫将由他全权负责,我也带着他来让各宫认识一下。”
陆煜看了一眼李允琛身后的贺令昌,贺令昌也看了一眼陆煜,二人看彼此的眼神中俱含着一丝微妙的敌意。
“我和贺公子也是旧相识了,就不用再劳烦太子引荐了。”陆煜漫不经心道。
“不是我引荐,而是你引荐,”李允琛言笑晏晏,“我知道你们既是姑表兄弟、又是郎舅姻亲,正因如此我才放心把此事交给陆爱卿,就由你领贺将军去熟悉一下定乾宫吧。”
陆煜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闻言怔住了。
李允琛继续说道:“我在勤政殿还有事,不能久留。贺将军,后续的事就让陆大人为你安排吧。”
贺令昌恭敬称是,李允琛便带着几名侍从离开了,留下贺令昌和陆煜面面相觑。
二人相对而立,气氛凝固着尴尬,屋中滴漏的声音清晰可闻。
半晌,陆煜才说:“贺公子都去过哪里了?余下的宫殿就由在下带你前往。”
贺令昌迅速抬手后又放下,表示一种否认情绪:
“我现在已是虎贲中郎将,论理陆大人该叫我一声‘贺将军’,公子这样的称谓还是放在私下说吧。”
贺令昌无意以官职压人,只是习惯了执行公务时的一板一眼;可在陆煜听来,他的行为和刚才的崔协也没什么分别。
“是,贺将军。”陆煜一字一顿。
崇文馆离太子东宫很近,陆煜就先领着贺令昌去了东宫见陆幼薇。
陆幼薇与贺令昌也是自小相识,不必多费精力介绍,寒暄几句也就散了。
随后,他们便前往棠梨宫、柔嘉宫、灵犀宫、北宸宫、毓秀宫等各宫,不在话下。
行至路上,贺令昌忍不住问陆煜:“听说陆大人这几个月来对待夫人不算太好,可有此事?”
陆煜神态自若,语气异常地平稳:“贺将军方才还说公私有别,这样的话还是放在私下说比较好。”
贺令昌轻笑一声:“陆大人巧舌如簧,贺某人一介武夫,自认说不过你。但君子就该坦坦荡荡,你若真问心无愧,又何须巧言诡辩?”
陆煜戛然失语片刻,而后说道:“那贺将军想怎么样?”
贺令昌本就颇有不豫,见陆煜竟耍起赖来,怒极反笑:
“陆大人这么说,就是承认对舍妹不好了?你要是敢作敢当,我还认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你却回避抵赖,实在令贺某不齿。”
陆煜顿住脚步,停在原地;贺令昌因惯性向前了两步,但也停下,转身与陆煜相对。
陆煜一向清高自许、洁身自好,自认与市井官场的凡夫俗子均不同,此时被贺令昌恶语相加,一股无名业火涌上心头。
贺令昌见陆煜眉目含怒,也动了火气:他还有脸生气!
陆煜面对比自己强壮伟岸的贺令昌,脸上毫无惧色。他虽是文人,但也偶尔习武,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刻更不能输了气势。
贺令昌从来不是恃强凌弱之人,更不屑于和文人动武,因此即使他动了怒,也没有打算把陆煜怎么样。
他尽力压制住怒火,平静说道:
“陆大人,我敬你是妹婿,对你好言相劝。令娴这样的温婉淑女,何愁没有良配?是陆大人一心求娶,才遂了你的愿。你若朝秦暮楚、二三其德,岂有颜面立于士大夫之列?”
陆煜也冷静下来,收了对贺令昌的业火。
自己跟贺令娴的这一段公案,内情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贺令昌一无所知,也不能过分责怪他。
“贺将军护妹心切,在下既感且佩。至于令娴,贺将军就不必担心了,在下不是始乱终弃之人,请贺将军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