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贺夫人后,贺令娴又忙着去劝贺令昌:
“哥哥这几年脾气也是见长了,怎么能对姑母这么无礼呢?”
贺令昌无奈道:“非是我蓄意对姑妈无礼,只是她所提之事我着实不能容忍。”
“你不能容忍什么?就是让你多考虑一下姑父的心情嘛,”贺令娴温声细语,“可你倒好,说话那么冲。”
贺令昌不言语了,闷头想了半晌才说:
“那我去陆家给姑妈道歉?”
贺令娴笑道:“登门道歉就不必了,姑母也不会和你计较。只是她说的事,哥哥可得放在心上了。”
这贺令昌嘴上答应着,可心里还是没当回事:他自诩光明磊落,也就不能理解别人对他的猜忌和非议。
一片赤诚易交到真心朋友,但也易树敌而不自知。
不过贺夫人的到访也让贺令昌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朝中温和派、保守派、乃至投降派的势力依然不可小觑。
贺令昌从不仗势欺人,自认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除了蠢蠢欲动的机会主义者,又有谁会对他有意见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贺令昌长久以来一直想做的一件事便再也忍不住了。
肇秋方至,贺令昌向李允琛上书请求北伐。
李允琛原本还想采纳陆渊的计策,先攻益州李允瑛,没想到贺令昌却另有自己的想法。
“令昌,朕理解你想要收复失地的心情,可眼下还不是北伐最好的时机。”
贺令昌早就料到了李允琛不会立即同意,提前准备好了劝说他的说辞:
“陛下容禀,益州与扬州已安定两年未起兵戈,荆襄军训练多时,现在正是兵强马壮。此时不是北伐的好时机,何时才是呢?”
李允琛蹙起的眉头盛满了不悦,手指不自觉地在桌案上轻点着,暴露了内心的焦虑:
“令昌真的觉得益州和扬州很安定吗?李允瑛谋反未遂,孟遇安徐图自立,这就是令昌所谓的‘安定’?”
贺令昌垂首道:“臣以为,琅琊王经历过之前的失败,已经不敢再轻易发兵,无足为虑;至于孟遇安......”
贺令昌也是许久没提过这个名字了,乍一念出口,不觉有些恍惚。
“......至于孟遇安,她是有些自己的抱负,但臣相信她不会谋反——至少不会通过让百姓生灵涂炭的方式,主动趁乱进攻荆州夺取王畿。”
这一点倒是与陆渊之前的分析不谋而合。这两个曾经与孟遇安都颇有交集的人,在此事上对她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可李允琛没有顺着贺令昌的思路往下走,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令昌有没有想过,如果朝廷北伐未胜而元气大损,益州扬州会趁虚而入呢?这样一来,他们坐收渔利,还可以竖起大旗,称‘苍天已死,有德者继之’,不仅不动刀兵,反而收揽美名。”
贺令昌也没有接李允琛的问题,却反问道:
“那陛下意欲如何呢?难道就这么坐视四海分裂的局面持续下去?亦或是先对益州和扬州用兵吗?”
李允琛直视着贺令昌,场面肃静持续了许久,才开口道:
“难道不可以吗?”
贺令昌呆住了,直愣愣地看着高台端坐的李允琛,还没使用完的说辞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李允琛哂笑了一下,幽幽道:
“中原既安,群夷自服。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攘外,必先安内......”贺令昌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忽而悲愤起来,“那这不就是二十多年前自相残杀的再现吗......”
李允琛的脸色顷刻间就变了,可贺令昌言犹未尽:
“已经丢了半壁江山,难道还要再丢半壁吗......”
“你放肆!”
李允琛大发雷霆,拍案而起;贺令昌虽如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但还是缓缓屈膝跪下了。
“微臣恳请陛下三思,不要让当年的惨祸重演。”
贺令昌的额头已经叩到了地上。身为武将,他很少行这么大的礼节。
李允琛站起来指着阶下的贺令昌,手臂带动衣袖在不停颤抖着:
“朕如此宠信你,让你这么年轻就坐到了大将军的位子,还让你全权接管荆襄的军队,这就是你对朕的回报吗?”
贺令昌面有愧色,自悔不该当堂忤逆李允琛,但依旧不想做妥协:
“陛下对微臣的大恩,微臣万死难报。可微臣还是斗胆上谏,请陛下莫忘前车之鉴。”
李允琛自从定乾宫政变后,性情变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游刃有余地拿捏喜怒。他刚才没收住的喷薄怒火,现在终于平息下来了。
“这样吧,令昌,”李允琛冷静说道,“你我君臣各退一步,如何?”
贺令昌直起上半身来:“请陛下明示。”
李允琛走下高阶,伸手把贺令昌扶起来,才郑重说道:
“朕可以答应你,不急于对益州和扬州用兵,但朕也不能在此时就立刻北伐。北伐之前,朕需要先确认好一件事。”
贺令昌看到了一丝希望:“是何事?”
李允琛轻笑着瞥了贺令昌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朕要先确认李允瑛和孟遇安不会在朝廷北伐之时或之后趁火打劫。”
“请问陛下,该如何确认呢?”贺令昌问道。
“也不需要很麻烦,只要他们有个抵押就好。李允瑛的母妃现在襄阳,朕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传信警示一下即可;可是孟遇安就难说了。”
贺令昌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允琛转过身来,再次直视着贺令昌道:
“朕要她也送个至亲至爱之人来襄阳。只要她敢,朕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怀疑她的忠诚。”
贺令昌为难道:“臣以为,这恐怕有点不太合适......”
没等他说完,李允琛似是充耳不闻一般继续说道:
“这个人,朕觉得陆幼薇最好。当时孟遇安为了她,敢用剑指着朕。那情状,呵,令昌你是没看到......”
李允琛收了冷笑,又道:
“送去益州的书信,朕自己会处理。但是送去扬州的书信,朕希望交给你来办。”
李允琛拍了拍贺令昌的肩膀,一副很是信任他的样子:
“你曾是她的夫君,这合卺的情分怎么能轻易遗忘呢?由你出面要求,她定然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