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的女学才招了半个月的生,就已经招满了本年度春季入学的名额,等惊蛰之后就正式开学。
掌管着两府财政大事的陆幼薇对孟遇安提出了一个隐虑:
“从前女学依附着女医馆,还可以从拨给医馆的款项抽调用度,加上规模也不大,勉强能周转得开。可现在女学堂独立出去了,也不好再用医馆的钱,而且规模比之前大了数倍,这兴办的钱款可是有些吃紧。”
孟遇安叹息道:“平民百姓为了谋生已经需要拼尽全力,她们脱产读书,本就牺牲了自己的收入;要是还收学费,她们大多数就直接放弃了。”
“倒也不用收学费,”陆幼薇聪敏笑道,“以劳工代替束修,也不是不可以。”
“可有什么工种呢?”孟遇安忙问。
陆幼薇道:“世人只知蜀锦昂贵难得,殊不知扬州丝锦布之饶,足以履衣天下。陆家名下产业颇多,丝织业也是其中一项,正适合这些入学的女子学闲时从事。”
“陆家还有丝织业呢?”孟遇安显然是初次得知。
“儿时听我父亲讲起,说他年轻的时候,南北尚在统一之时,丹阳陆氏承包了北方半数以上的丝织品供应。”陆幼薇话锋一转,哀叹起来,“可惜南渡之后,南北关系紧张,商贸也就断掉了。”
孟遇安回忆起建业保卫战时的往事,想起了一些细节:
“当时北燕人在城中烧杀抢掠,铁铜用具他们不怎么感兴趣,衣物却抢了不少,甚至连平民百姓的衣服都抢。”
“鲜卑从东胡演化而来,游牧民族的纺织和农业落后,也是在所难免的。”陆幼薇道。
孟遇安灵光乍现:“既然江北丝织不兴,那这正是个打通南北贸易的好机会。之前我们用银钱购买了北方大量煤炭用于冶铁,可白银和铜钱一直外流也不是个事,总要让他们也买我们的商品。”
周转学费和开拓市场一下就被联系在了一起。
陆幼薇着令陆家丝织行业的管事向学生们通传,每人每月只需出一匹布的劳力即可抵偿学费,陆家还另有补贴发放。
“这不就是正常干活拿工钱,但是还有学可以上?”
此令一下,众人没有一个有怨言,皆欣然领命,各自欢喜。
孟遇安又去找了扬州刺史,再次提到了南北商贸的事。
“煤炭铁器的交易,刺史大人做得不错。现在咱们江南的丝织贸易也要提上日程了。”
当初对私定贸易政策而惊恐万状的刺史,现在对孟遇安提的要求也像是看待家常便饭一样了:
“恕下官多言,除了丝织贸易,将军对其他货物还有考量吗?”
孟遇安笑道:“难道刺史大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下官不敢妄言,”刺史先是谦虚了一下,而后才说,“只是下官知道将军需要筹备军马,而北燕的祁连山和焉支山之间的汉阳大草滩,正是马匹的重要产地。”
说到这里,刺史就止住了话语,怯怯抬眼看着孟遇安。
孟遇安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他的话说道:
“军马确实是个大问题。北方和西域产马,但江南却不。扬州距离西域甚远,中间还隔着荆益二州,更兼经年内乱,连丝绸之路都荒废了;不过走淮阴广陵再到京口,还是能比较方便地与北方做生意的。”
“将军睿智。”刺史奉承道,“所以下官以为,既然贸易已经打通,就可以不局限于药材煤炭,也可以交易北方的马匹,以备军需。”
孟遇安沉吟道:“丝绸换军马,北燕人能这么傻?”
还真就有人这么干过。
唐朝用百万匹丝绸所造的战船,灭了高句丽和百济;还用丝绸向西域换取优质战马,把突厥可汗打得臣服。
更不用说明朝的“茶马互市”,即用茶叶和西北的番人部落换取马匹,军事实力足以击退蒙古,收复丢了四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
这些事在旧历史上也不新鲜了,或许在新史的北燕身上还真能用一用?
“刺史既然有心,就尽可以一试。”孟遇安给了他一个信任的眼神,“若能因此助扬州成就大业,将来以大人的功绩,可就不光是一个区区州刺史可以封顶的了。”
扬州刺史受宠若惊,急忙下跪:“下官全仰仗将军提携。”
惊蛰很快就到了,在女学堂正式开学这日,孟遇安亲自去了现场为之撑腰。
男女平等受教育的树苗已经栽下,孟遇安又给它培上了一抔土:
“孔子云:‘有教无类’,使得文化传播下移,开创不世之功——但即使如此,女子还是被排除在外。如今我们建业的女学堂,首次面向平民女子,纵观历史长河,也没有哪个人做到过。今日的开天辟地之事,诸位都是参与者,百年之后必定彪炳史册!”
一席豪言让众人备受鼓舞,尤其是老幼妇孺,皆为孟遇安喝彩。
热闹散去,学堂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教学工作,孟遇安也准备返回府邸。
正当她走在路上时,忽有一个青年男子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将军说得好听,可为什么只收女学生,却不收男学生呢?这是否有失公允?”
孟遇安身后两个护卫拔剑上前,抵住那男子的脖颈;但孟遇安伸手让他们先退下,自己走上前问道:
“这位小哥问得好,那么我来回答你为什么。”
她停顿一下,语气凌厉起来:
“若是男女学生都招收,那么学堂里就会只有男学生,而没有女学生了。”
那男子没了话说,可依然僵直着身子站在孟遇安面前。
孟遇安以为他是哑口无言了,便准备撇开这件事,却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这个人的长相怎么有点眼熟!
孟遇安又多看了他两眼,猛然浑身一机灵,不确定问道:
“你是小五?”
那男子快速抬眼看了一下孟遇安,又赶紧垂下眼睑。
见他闷着头没有否认,孟遇安蓦地抽出佩剑抵在他颈上。
孟遇安身后的两个护卫彼此对视一眼,眼神中全是不解:刚才不让我们制服他,怎么现在将军却自己动上手了?
孟遇安厉声问道:“谢凝之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