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修之率军启程之前,孟遇安给李允琛上表一道,说明了自己派兵支援的事。
收到上表的李允琛心中甚是满意,因他自觉借刀杀人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可现实很快就给李允琛泼了一盆冷水。
贺令昌从荆益之交发来塘报,述说了战场的实际情况,荆襄军不仅没能犁庭扫穴夺回益州,反而面临着被益州军攻陷城池的危险。
同时,他也告知李允琛来犯之敌其实是燕军。
这个消息让李允琛始料未及,可以说几乎全盘打乱了他布的局。
如果说李允瑛和北燕分属两个阵营,那么他们之间还可以闹出一点摩擦矛盾,消解彼此的势力——这与李允琛借北燕灭孟遇安的策略是一致的。
可现在不管是李允瑛的益州已经被北燕秘密攻陷,还是李允瑛已经投靠了北燕,两种情况对李允琛都是极为不利的。
没有了益州的制衡,北燕的势力变得过于强大,强大到它甚至不需要和孟遇安二虎相争来让荆州获利。
在李允琛看来,无论荆州还是扬州,对现在的北燕来说都是手到擒来。他失去了利用北燕做局的资格,只有和孟遇安联手才能与之抗衡。
说来可悲可笑,李允琛布局了半年,原想玩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到头来发现自己不是黄雀,而是蝉。
一只蝉,现在需要把自己伪装成螳螂,来和另一只螳螂携手共抗黄雀。
没过多久,另一盆冷水当头便来。
李允琛在收到孟遇安的上表后,就立刻派了顾焱作为临时的监军去迎接扬州来的军队。
他只允许扬州军队驻扎在建业襄阳之间的弋阳郡,而不允许大军靠近襄阳。
李允琛对孟遇安的防范之心从来就没有减弱过,即使是暗地里拉她来做抵挡北燕进攻的盾牌,也依然时刻悬着心,唯恐她直接攻进襄阳。
因此,顾焱是带着李允琛交代的任务而来的:他需要负责把扬州军队拦在弋阳,并留在军中监督。
顾焱早早来到弋阳等候着扬州而来的军队,当军队行进至安丰郡时,就提前遣使送去了消息。
“陛下命顾焱大人在弋阳恭候扬州大军,请大军抵达弋阳后不必继续西行,可直接进城接受朝廷酒食犒赏。”
顾修之对于这样的传旨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故而一点都不惊讶。
他主动请缨代替孟遇安来荆州,其实也存了自己的心思。
扬州是根据地和大本营,但不可能永远龟缩在这里。孙吴龟缩在江东一辈子,虽说是三国最后一个灭亡的,但终归还是灭亡了。
要发展,就要走出去。顾修之此行,意图之一就是帮助孟遇安走出去。
就算李允琛召唤孟遇安的军队来荆州,是存不了分毫善意的,但恶意交叠中扬州也可以抓住机会。
成功与否尚未可知,但至少也要尽力一试。
顾修之方寸不乱,井然有序地带领三万安华军到达了弋阳郡,并按要求停止了前进。
大军列队立于弋阳城门外,顾修之束马于队首。
城楼上的传话士兵高声呼喊道:
“来者可是孟遇安?”
顾修之清了清嗓子,亲自喊话回去:
“骠骑将军镇守扬州,在下乃安华军别部司马,顾修之。”
城楼上的士兵听后,各自疑惑对视,窃窃私语:
“顾修之?没听说过。顾焱大人说看到孟遇安的军队来就放行入城,这人是谁啊?”
“还是禀报顾焱大人,让他来裁夺吧。”
顾焱得到消息后也暗自纳罕,出于礼貌和谨慎,他亲自走出城门与来者接洽。
顾焱青衫单薄,质若松竹,孤身站在三万如狼似虎的军队前,向领头的顾修之拱手微拜:
“下官御史中丞顾焱,见过顾将军。”
顾修之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顾焱面前,虚扶起他,阻止了他的行礼:
“末将怎担得起中丞大人如此大礼,折煞末将了。”
顾焱抬起眼眸,端详了一阵子顾修之,温文尔雅笑道:
“将军姓顾,不知和庐江顾氏可有渊源?”
顾修之依礼回应道:“在下曾是庐江顾氏的门客,受过主君几年恩惠。”
顾焱启颜而笑:“如此说来,下官与将军也算是有些亲缘。”
顾修之垂眸颔首:“末将不敢与中丞大人攀亲。”
二人又寒暄几句,顾焱便令城中守将打开城门,放顾修之和三万大军进城。
安顿好大军的营宿后,顾焱又亲自为顾修之接风洗尘。
顾修之对顾焱礼敬有加:“末将早听骠骑将军提起过大人,今日一见,方知骠骑将军所言不虚,大人实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顾焱笑如春水微澜:“将军谬赞了。”
顾修之有心替孟遇安分化荆州内部的势力,今见顾焱与传闻中的他如出一辙,便觉得这是个可拉拢的人,遂多说了几句:
“末将听说,当初庐江顾氏因封山占河而受责罚,大人也是在背后出了力的。大人大义灭亲,末将万分钦佩。”
顾焱听他话中似有弦外之音,只是尚不明晰,随意附和道:
“将军能这样夸赞下官,说明心中善恶是非观念亦是如此,您又何尝不是大义灭亲呢?”
见话题引到了这里,顾修之顺势提及被半道阻拦之事:
“朝廷在弋阳犒军,末将和安华军上下都感念皇恩浩荡。但请大人恕末将多心多嘴,这犒军之后,是否就把大军悬挂在了这里,上不去下不来,进不得退不得。”
顾焱面色稍显难堪,顾修之看出来接下这个任务非他所愿,便进一步说道:
“朝廷想借安华军的力,却又对骠骑将军并不信任。有了外敌,安华军就是挡箭牌;没了外敌,安华军就是眼中钉。中丞大人,末将说得不错吧?”
顾焱心知朝廷内部势力闹得风生水起,自己本想置身事外,可总难免责。
如今面对顾修之的质问,他也只能实话实说:
“朝廷有累卵之危、倒悬之急,陛下多些戒心也是难免。请顾将军和骠骑将军理解。”
顾修之见燃起了星星之火的希望,又添上了一把柴:
“荀元卿大人弃世多年,真相一直未得揭露。末将虽不认识荀大人,但常听骠骑将军说起,有朝一日定要为荀大人申冤昭雪。”
顾焱双眸有讶异之色:“骠骑将军真是这样说的?”
顾修之微笑道:“骠骑将军做事,一向为公为正为理,大人往年与她共事多时,应当了解她的为人。”
他话锋一转,做出悲怆之态:“唉,可惜荀大人,不明不白客死他乡。这么多年了,除了大人您和骠骑将军,只怕也没有人记得了吧?”
顾焱眉间愁色愈浓,顾修之步步为营:
“荀大人之死,其责不光在奸佞小人,亦在朝廷。是朝廷的纵容和包庇,才让幕后真凶有可乘之机,也让他逍遥法外至今!”
顾焱听到这里,已经全然明白了顾修之的弦外之音,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