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苍梧,贺夫人缠绵病榻已经两月有余了。
她的神智开始有些不清醒,时常自言自语地轻喊着:“煜儿,薇儿,你们在哪儿啊......”
陆渊看着贺夫人病弱的样子,愁容更刻进了眉目。他叫来陆煊,询问道:
“煜儿和薇儿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啊?你母亲这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陆煊答道:“二郎云游四方,常年杳无音讯,儿子还在派人寻找中;薇妹妹路上传急信说,她已经从建业动身了,现在估计快到了。”
陆渊轻点一下头,不再说话,只是凝望着贺夫人,浑浊的双眼隐藏着情绪。
陆煊不忍陆渊这般沉郁伤痛,便出言宽慰道:“父亲不必过于忧伤,兴许母亲见了薇妹妹,病情就好转了呢?”
陆渊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陆煊,想起了往事:“你亲生母亲去世得早,为父早年间已经历过一次丧妻之痛,怎么如今又要......煊儿,煜儿是个不成器的,家里这些年来多亏有你,为父谢过你了。”
陆渊多年来一向威严,甚少说这样柔软的话语,今日忽然如此,让陆煊也有些动容:
“父亲为何要说这等伤心之言呢?儿子做的所有事,都是儿子应当做的。父亲万万不可忧思过重,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正说话间,忽闻得仆役来报:“二小姐回来了!”
紧接着便是陆幼薇一阵风也似的朝后堂奔来,在她身后紧紧跟着冼离。
陆幼薇进入屋中,匆匆与陆渊和陆煊见了一礼,就扑向贺夫人的床榻边沿,声泪俱下道:
“女儿不孝,一直没能来看望母亲......”
“薇儿......”贺夫人看到陆幼薇,吃力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眼角淌下来两行清泪。
见陆幼薇和贺夫人有许多体己话要说,陆煊也就不便继续留在内堂,而是默默退出到了外室。
在陆幼薇刚来的时候,陆煊就注意到了冼离的存在。他观察到冼离一身轻甲,腰侧悬着佩剑,通身英武不凡的气质,料定她必是个官员将领,遂上前与她陪话:
“下官交州刺史陆煊,不知这位将军是?”
冼离抱拳回礼:“安华军分部主将,冼离。”
“啊,原来是谯县城外威震北燕的冼将军,下官失敬了。”陆煊又对冼离拱手躬身。
“陆大人不必多礼。”冼离单手轻抬。
冼离不善言辞,说完这一句后,也没什么多余的话与陆煊说,陆煊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些地方军政之类的事。
陆幼薇和冼离在苍梧陆家居住了七八日,期间陆幼薇一直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贺夫人。
贺夫人虽因陆幼薇的到来而精神焕发了些许,但终究是回光返照,在病入膏肓之后无力回天,病逝于是年四月。
陆幼薇悲痛欲绝,几乎不曾哭晕了过去,却也必须强打精神为贺夫人操办丧仪,只因陆煊被交州刺史府衙的冗事缠身。
汉末三国时期,士燮家族割据交州,常年采取清静无为的管理模式,交州虽然制度落后,但百姓也算安逸富庶。
后来孙吴接管交州,对原有的制度大加改造,或强制百姓迁徙,或强令改渔为耕,让交州也纳入朝廷的贡赋体系。在此之后,原本平静的交州便时常发生叛乱。
到了李氏大祁和如今的孟遇安时代,这一现象有所好转。孟遇安任命陆煊为交州刺史,一再强调不可与民争利,要以柔和手段一步步引导改变原始村落。
陆煊谨遵孟遇安的指令,数年下来也算把交州治理得不错了,可这一情况却在去年发生改变。
去年七月,襄阳发生震惊朝野的反孟案。此案结束后,数十位涉事官员家中的数百名青壮年男子被流放至交州服役。
这些青壮年男子,过去都是京中公卿之家的子侄或是亲戚,即使不是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过得也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而今一朝虎落平阳,心中大多都是带着仇恨与怨气的。
陆煊知道这些人难以约束管理,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慢慢让他们学习了渔耕技术,融入了当地实业生产。
这才风平浪静了几个月,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服役的流人忽又躁动起来了。
陆煊百思不解,只能故技重施,布施一些恩惠,苦口婆心地规劝他们。
然而这一次,陆煊的方法不管用了。
苍梧、郁林、南海三郡相继传来邸报,称本郡流民作乱,请求刺史出兵镇压。
陆煊看到了邸报,心中不以为意:“不过都是些底层的刁民作乱,能闹出多大动静来?几百个流人分散各郡,难道官府的兵力还镇压不了吗?”
带着这种想法,他也仅仅是从刺史府中分出了一些兵力前往援助,后续便没有过多关注此事。
可流民的叛乱规模,比陆煊想象中要大上许多。
就在贺夫人去世后不久,起义行动如一声惊雷,在苍梧郡爆发了。
陆煊措手不及,一下子被手头纷至沓来的邸报搞得焦头烂额。
冼离一直陪着陆幼薇住在陆家,贺夫人的丧事她也插不上手,就去帮着陆煊处理他的问题。
“陆大人,依我之见,这恐怕不是几百个流人能闹出的动静,应该有很多当地人也被鼓动起来了。”冼离分析道。
陆煊这才恍然大悟:“是我失虑了!这些流人之前都是读书识字的达官贵人,肚里都是很有些墨水的。若他们口若悬河起来,可不是往常那些农民义军的首领能够相比的。怪我,怪我啊!”
冼离道:“陆大人,当务之急是赶快镇压叛乱,不知刺史府衙有多少兵力呢?”
陆煊满面愁绪:“交州偏僻,多年来与世隔绝,荆扬益的战争大多牵扯不到这里。因此,安华军没有进驻交州,平日里维稳的也不过是数千衙役和私兵而已。”
冼离却不似陆煊那般悲观,而是十分镇定地说道:
“兵不在多,只要指挥得当,亦可退敌。陆大人要是相信我,我可以帮助大人镇压叛乱。”
陆煊闻言,喜不自胜,当即把交州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冼离,祈求她能化解自己的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