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夏初初降临,陆煊就与家眷一起从苍梧跋涉重回了襄阳。
陆煊对于孟遇安调他回京这个决定,虽然一开始是有些吃惊的,但细想之后就觉得在情理之中。
一方面,他已知道是顾焱出面为他求了情;另一方面更重要的,便是陆渊的死。
丹阳陆氏如今没落了,陆渊算是旧时代陆氏最后余留的荣光,却也惨遭意外而横死。
陆煊思忖着,孟遇安当然是觉得现在的陆家已经对她没有任何威胁,才会放心把自己重新调回中央。
不过,还有一个陆煊和贺令娴都未曾想到的原因,那就是此时此刻的尚书令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有那般大的实权,更多的是一种荣誉象征。
在孟遇安初封临江王之时,就当机立断废除了丞相这一职位,将相权分散各部,就连顾焱这个中书令也没有能力重新聚起一座山头。
而尚书令,更是已经空置许多年无人担任了。眼下陆煊回京任尚书令,又能获得多少实际的权力呢?
重返襄阳后,陆煊也没了素日里争荣夸耀的心,只安安生生地当好他的“名誉”尚书令,不敢多言多事,唯恐行差踏错。
顾淼随陆煊回到襄阳后,时隔数年终于和顾焱再次相见,兄妹二人自是有诉不尽的手足亲情。
陆槿现在已过八岁,陆松也快到七岁了,两个孩子都到了入学的年纪——这也是顾淼近两年最惦记的事情之一。
门荫入仕的传统早已作古,不论出身高低,都必须通过逐级教育体系的学习和考核,才能够有机会进入官僚阶层。
虽说全国各州各郡都有底层的村学和县学,但京畿地区的教育资源总要好过偏远的交州;而且离孟遇安近一些,说不定就能让孩子们像裴嘉似的,因突出特殊才能而被破格提拔任用。
故而这次回京,顾淼首先要办的就是陆槿陆松的入学问题。
正巧贺望北也到了入学的年纪,陆槿陆松于是与贺望北一起,进入国子监的童学就学。
所谓“国子监童学”,就如同现代最高学府的附属小学一般,升学当然还是要看考核,可毕竟多了一层内中的连带关系,阻力要比从地方郡县的底层学堂考入京师小得多。
家中琐事有顾淼操持,陆煊也轻松许多,甚至起了一丝安慰的念头:
“等槿儿松儿长大后出人头地,必能重振丹阳陆氏的辉煌。”
且说国子监男女同窗也开展了快半年了,期间倒是没有再发生什么过激的争端。
只是有那么一小批纨绔子弟,确实难以令人省心。国子监祭酒在述职的时候,曾对孟遇安说起过此事:
“过去九品中正和门荫入仕实行了近百年,如今改革不过几年,许多旧风气一时还转变不过来。”
祭酒说得很委婉,但孟遇安听懂了他话中的内涵:“祭酒说的可是国子监中徒有虚名却无实干的学子吗?”
祭酒低眉不语,只等着孟遇安继续往下说,孟遇安也如他所愿道:
“在废除门荫入仕、推行逐级教育之初,有不少世家官宦子弟正好到了入仕的年纪,遇着政策乍然剧变,便没能赶上旧时代的最后一趟晚集。”
孟遇安停顿一下,又说:“可他们毕竟年岁到了,总不能重新打回去读小学,更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弃之不用,所以便准许他们走了捷径,不用层层升级就可以直接入学国子监。”
祭酒附和道:“临江王当时所虑甚是,其实世家子弟大多接受过本家最顶尖的培养,他们中也不乏货真价实的有才之士。但百密终有一疏,滥竽充数也是常事。”
“那依祭酒大人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呢?”孟遇安问道。
祭酒道:“下官认为,只要这些滥竽充数之人不生事端,还是不要轻动他们。这些人的长辈多是朝廷重臣,牵一发则动全身,处置太过雷厉风行,只怕会令朝政不稳。”
“祭酒往日可没有这么多话,今天这是怎么了?”孟遇安笑道,“倒像是顾贺二位大人,时不时爱对我说些针砭时弊的至理箴言。”
孟遇安才开了个玩笑,祭酒就恢复成了往日模样:“啊,下官......下官只是在为临江王着想,若是冒犯了您,是下官之错。”
“祭酒不必惶恐,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孟遇安淡然一笑。
她沉思一阵,下了决断:“我有心令乾坤清朗,却无意在朝中树敌。这些纨绔子弟就随他们去吧,没有真才实学大不了不给结业,或是结业后不安排要职。去年杀戮太重,才有今年交州之乱,确实不宜再掀波澜。”
国子监祭酒素来明哲保身,他有多害怕得罪孟遇安,就有多害怕得罪其他重臣。
因此,祭酒的本心所愿也是干脆闭目塞听,遮掩过去就算了。
可国子监中不学无术之人也确实存在,而且十分扎眼,倘若未来哪一日被孟遇安查到了,那祭酒到时可就有口难辩了。
于是乎,祭酒便想了今天这个法子,主动上报孟遇安,并引导着她顺了自己的心意。这样一来,往后就算真的出事了,孟遇安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不过祭酒的这点小心思,孟遇安当然也是看穿了的,不然就不会有那段说他忽然变成了顾焱和贺令娴的调侃之语了。
按下国子监的风声,最舒心畅意的当是裴循。
在上半年的数次月考季考中,裴循表现不佳,甚至连一句差强人意都达不到,这与他入学前的“洛阳才子”盛名极不相符。
他本以为自己要受到处罚,却什么事都没有,未免更肆无忌惮起来,愈发不把心思放在学业上。
反倒是林盼,在最近几次考试中成绩名列前茅,成了国子监中公认的“优等生”。
这下可好,裴循当初折辱过的人一骑绝尘甩开了他,也让他心里逐渐腾起忿恨和嫉妒。
忿恨嫉妒久了,裴循便起了歹念,总是在私下明里暗里给林盼使绊子。
林盼知道裴循的坏心眼,却也不想声张。一来她怕给荀杳儿乃至孟遇安添麻烦;二来她也担心事情闹大了,自己一个没有背景的平民成了息事宁人的牺牲品,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求学机会。
故而不论裴循如何刁难她,林盼也都默默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