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刹那间,孟遇安想了很多。
来到这个世界实在太久,以至于让孟遇安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外来者。
她甚至都忘记了,她的灵魂原本是不属于这个身体的。
有一个来路不明、瘦弱怯懦的小女孩,在十岁出头的年纪,被孟遇安占据了身体,从此消失在这世间。
因无人来寻她,孟遇安从未深究过她的原身是谁,也仅仅只在蓁儿告知她后背有芙蓉印记的时候有过一瞬的遐想。
孟遇安忽又想起另一事来:
另一个穿越者,清河大长公主李淑节,原是唐朝的玉真公主李持盈——她是实实在在魂穿回了数百年前的陇西李氏的。
“原来,这里的机制是回到本姓同族身上......”
怪不得,这个身体的主人叫孟念之,出身常山孟氏、和孟遇安同姓,正是蒙青姐姐的女儿。
这下,一切都很说得通了。
终于探究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可孟遇安的心情却并不那么愉悦。
她看着顾修之,越看越觉得,这个人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了。
孟遇安再次站起来,离开桌案,走到顾修之面前,举手投足间暗藏着局促:
“顾公子,对不起,我......我其实也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你叫我什么?”
顾修之简直不敢相信,孟遇安会用这三个字来称呼他。
明明在他们初见的那一日,顾修之就已经说过不用称他为“顾公子”,可经历了八年多风风雨雨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孟遇安这时也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脑中一时混乱,不小心用错了称呼,便又笑着改口说道:
“修之,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放纵自己的感情了......”
笑着笑着,孟遇安鼻子一酸,眼眶里立时蓄起了两洼泪,盈盈将欲坠落。
她不想让顾修之看到自己落泪,马上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伸手悄悄抹了去。
顾修之心弦猛地扯紧,绕着孟遇安转了半圈,重新和她面对面,双手扳着她的肩膀急问:
“什么叫‘放纵自己的感情’?遇安,你怎么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遇安不想和他面对面,掰开他的双手,又转身看向了别处,幽幽说起了往事:
“十年多前,我假借他人诗文博取陆煜关注,从寻芳阁中脱身,却不免得了陆煜错爱。既是错爱,我便不能接受,虽因此把自己搅进他和令娴的因果,但我从不后悔最初的决定。”
说完这些,她略顿一顿,又看向了顾修之:
“你和念之青梅竹马,与我初见便愿为我舍生忘死,定然也是为了念之的缘故。我腼颜享受你倾心襄助多年,今日方知原是错爱,实在抱歉。但我隐瞒身份确系不得已,希望你能理解。”
孟遇安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但顾修之的关注点只放在了两个字上:
“什么‘错爱’,你在说什么啊!”
顾修之满脸惊疑和惶急,又冲上来握住孟遇安的双肩,这一次还加上了些微摇晃:
“遇安,我和你相遇是因为我在寻找念之,但我......但我爱的人是你啊,你感受不到吗?”
这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上了颤抖的哭腔,顾修之的眼圈也开始泛红。
“感受......感受是会骗人的,我已经不相信它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孟遇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很悠远闲适,可唯独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一般,在顾修之的摇晃下啪嗒啪嗒止不住地滴着泪,就像两汪不知疲倦的无声无情泉眼。
孟遇安的解离状态,让顾修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方寸大乱,失去了全部理智,一时之间热血冲上头脑,将精神恍惚的孟遇安往自己怀里一拉,双手捧起她的脸,暴力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唔......唔......”
孟遇安徜徉的神思被这疾风骤雨般的吻拉回了躯体,顾修之的脸紧贴着她的唇齿口鼻,已经让她快要无法呼吸,窒息使她本能剧烈挣扎起来。
顾修之感觉到了孟遇安在挣扎,但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反而更加抱紧了她,想让她回想起二人昔日温存时的美好。
虽然知道对面之人是顾修之,可孟遇安还是蕴了一腔的怒气,腾出一只手来狠别了他的肘关节。
顾修之手臂吃痛,抱得放松了些,孟遇安立即抽身并把他推开,紧接着又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指着他厉声怒斥:
“顾修之,你别让我看不起你!你这种行为,和宇文锐及有什么区别!”
顾修之被孟遇安一个耳光扇醒了,脸上火辣辣的疼,整个人牢牢钉在了原地。
终于能通畅呼吸的孟遇安大口喘着气,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窒息解除,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指着顾修之的手一直都没放下来过。
顾修之呆立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失魂落魄地看着孟遇安:
“遇安,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边无意识念叨着,一边也如孟遇安一样滴下泪来。
孟遇安余怒未消:“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念之,也在侮辱你自己!”
这些话太重了,压得顾修之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他要给孟遇安下跪一般。
孟遇安会错了意,上前一步扶着他的双臂,让他不要跪下,正言厉色道:
“你要是还有一丝一毫的尊严,就豁达洒脱一点,做出这种自诩深情的矫揉造作模样给谁看!”
顾修之挨了孟遇安劈头盖脸一通怒骂,就像被千百条沾了盐水的鞭子同时抽打在身上,比在北燕天牢所受的酷刑还要痛上万倍。
他垂眸落了半天的泪,又抬眸看了孟遇安最后一眼,什么也没说,缓缓转身离去。
孟遇安斜睨着他的背影,也没有说话,更没有挽留的意思,背过身去站在原地不动。
顾修之的双腿好似绑上了千斤重石,每多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能量,令他的精力和体力疾速告罄。
还未走到门口,顾修之突觉头上一阵钻心疼痛,几月前摔下马车致使后脑所受的伤似乎在这一刻复发。
不消片刻,他眼前黑云笼罩,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听到顾修之摔倒的声音,孟遇安猛地回头,方才的怒气一下子全不见了,忙跑过来扑倒在他身边,抚着他的身体,连声心疼呼唤:
“修之!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