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荀杳儿的话,孟遇安深以为然:
“杳儿之言,深得我心。多年前刚在扬州办女学时我就说过,之所以给予女学以额外扶助,就是因为当一杆秤已经不平衡的时候,向两边加一样的权码,看起来是公平的,实则是在维护这种不平衡。”
荀杳儿顺着孟遇安的话继续说道:“所以陛下,微臣以为,男女同校的主要问题,不在于男女之间会怎样,而在于外界无形中施加的阻力。”
孟遇安首肯:“推广男女同校,并非意味着完全取消女学——不过杳儿所虑甚是,你足迹未能行遍天下,便对世情有了认知,真是难得。”
“这只是微臣的一点愚者之虑,让陛下见笑了。”荀杳儿依旧很谦虚。
孟遇安凝神思索后,说道:“这样吧,就对各地现有的女学招生规模进行缩减,再将原有的普通学校规模扩大,改制为男女同校。家中有能力且有意愿者,自可主动选择同校;若无能力或是仍处观望,就还是上女学。”
荀杳儿先是赞同了孟遇安所说之话,而后补充道:
“禀陛下,卫大人这两年向微臣讲述了许多各州各郡基础教育的情况。在陛下的改革下,底层百姓移风易俗,在思想观念上有了很大改变,但即使是最开明的父母,也不愿意轻易放手让女儿闯荡......”
荀杳儿停在了这里,看向孟遇安;孟遇安明白她的意思,替她继续说了下去:
“杳儿是说,如果不强制男女同校,只是让各家自主选择,那么所有人还是会选从前的道路,而不敢尝试新路。”
“陛下圣明。”荀杳儿低眉垂首。
“这确实是个问题啊,”孟遇安叹道,“改革不彻底,就等于彻底不改革。任何新政推行的初期,如若不能态度强硬,大众总是很难把它当回事。”
孟遇安沉吟些时,让荀杳儿先离开了,不久后又召来了卫幽兰。
“幽兰,你和杳儿分享的那些情况,杳儿也都对我说过了。依你之见,推广男女同校之事该如何解决呢?”
荀杳儿和孟遇安见过面后,把谈话的内容大致与卫幽兰讲了一遍,故而卫幽兰在来见孟遇安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
“陛下,臣觉得可以这样试一试:选择在同校上学的女学生,才可以享受和男学生同样的条件,即有机会升入国子监,甚至为官入仕;继续留在女学的人,则没有这样的机会,只能在官府的安排下,于原籍从事寻常行业。”
孟遇安听后,不置可否,只神色凝重道:
“前方以利诱之,后方破釜沉舟,双管齐下,确实很能激励人。只是这样一来,对胆怯的人可就太残忍了。”
卫幽兰闻言沉默了少顷,随后轻叹:
“陛下也出身疾苦,自是对底层有着深刻了解。被头顶大山欺压惯了的民众,就算是大山已经移开了,却仍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心口。如果不用现实打醒他们,他们又怎么敢抬头看天呢?”
卫幽兰此言,与孟遇安的想法不谋而合。
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在第一次见到光明时,只会感到害怕;一直被束缚被控制的人,在第一次脱离束缚控制时,只会感到恐慌。
这便是心理学上着名的“习得性无助”了。
作为上位者,用“何不食肉糜”的态度去责怪受害者的胆怯,用居高临下的眼光去嘲笑她们不敢尝试改变,本身就是一种推卸责任的表现。
轻飘飘的一句“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仿佛就可以成功让自己置身事外,变成不带情感俯瞰众生的神明。
现在的孟遇安,已经可以俯瞰众生了,但她不能不带情感,更不能自诩神明。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在面对卫幽兰提出的方案时,第一反应是觉得残忍。
不过第二反应,孟遇安即表示了理解:
“幽兰的方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有时候,棍棒教育比起温声劝导,可能还更有用些。”
孟遇安让卫幽兰将自己的建议写成章表,预备在宰执会议上与朝中要员一起商讨。
因女学相关事宜本就一直是孟遇安亲力亲为的,各个身领宰执职责的朝臣也都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大体上都赞同这项决议。
决议既然通过,很快就要提上日程。
眼下已到了仲秋,来年开春就是新一学年的开启,现在正是进行政策预热的时候。
中央的红头文件很快发往十三州,由刺史府衙再向各州内的郡县组织开会、交代细则。
只有荆州和扬州特殊一些,毕竟这二州多了个督察使,刺史已经不再是本州的“一把手”了。
这次的重大决议推进,也是孟遇安测试“双重领导”是否可行的机会。
陆幼薇已经回到了扬州建业,自有中央专人前去传达消息;贺令娴作为荆州督察使,孟遇安便亲自向她三令五申:
“令娴,你也在朝中为官多年了,论理我是不用和你多说的。但推广男女同校事关者大,推广督察使制度更是重中之重,你可一定要在荆州做出些成绩,也为其他各州起到模范带头作用。”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说就是了。”贺令娴朗月清风。
孟遇安道:“你从前做荆扬督察使的时候,更多只是挂了个名字,实际职务位同丞相,又在我外出征战时负责监国,恐怕对管理州务还不够熟悉。”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贺令娴笑道,“我深知自己力有不逮,在刚改任荆州督察使时,就已经讨教荆州刺史,做了许多功课。”
孟遇安赞道:“果然还得是令娴,办起事来让人安心。”
又道:“荆州刺史突然从政策的决定者变成了政策的执行者,又多了你这个高半级的‘顶头上司’做同僚,一时半会儿只怕也转变不过来身份。你们俩也要多磨合,为来日其他各州的督察使和刺史总结些经验。”
孟遇安所说的一切,贺令娴都一一应承下来,并记在了心里。
荆州刺史并不是个难相与的人,也知道贺令娴从前何等位高权重,自是不敢与她相执相争。
而扬州刺史更是受扬州牧管理多年,早就习惯了二把手的位置。对于他来说,扬州牧变成扬州督察使,不过就是换了个名字,实际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模式,故此扬州的情况只会比荆州更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