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无话,一阵山风吹过,带动树梢轻轻晃动,摇落点点雪花。
李莲花回神,紧了紧裘衣,犹豫片刻,终是问道:“你可知东方青冢后来去了哪里?”
角丽谯侧目看向李莲花,眼中精光闪动,讥讽道:“你不会以为是我把他杀了吧?”
李莲花被她说中心思,心中微微一紧,不自然地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目光。
角丽谯冷笑一声,“那东方青冢是个有骨气的,我不过轻慢了他一些,他便立誓今生不击败李相夷誓不为人。后来,听说他找了一个清幽之地闭关修炼,如果,李相夷多活几年,也许能等到他的战书。”
言毕,角丽谯松开了手中的梅枝,梅枝失去束缚后猛地回弹,带动周围的梅枝上下晃动,积雪纷纷扬扬地飘落。
李莲花看着摇曳的梅枝,讪讪一笑,伸手折下一枝梅花拿在手中,“‘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红梅,积雪压顶,仍能傲然绽放,相比于当年的异种红梅更显风骨,香气也更为清幽。折一枝置于室内,自有一番雅趣。”
角丽谯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红梅上,心念微动,侧头看向他,“李相夷,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当年将红梅赠与四顾门内十七位女子,乔美人是何反应?是否与你大闹一场?”
李莲花微愣,回忆过往,心中轻叹。
当年的李相夷年少懵懂,不解风情,将一枝红梅拿至阿娩面前,先让她挑选一朵,然后又嘱咐她将余下的十六朵分给众人。
当时,阿娩并未多言,只是淡笑应承。也不知,当年阿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剩余的红梅赠送给其他人的。
只是后来很长时间,她对李相夷的态度冷淡了许多,而李相夷不解其意,很是困扰了一段时日。
李莲花转眸看向眼前女子,心中暗自思忖:若是换作这女魔头,恐怕早已与他闹得不可开交,甚至会对那十六人怀恨在心,就像当年她对待笛飞声身边的十二凤一般。
李莲花不由得心中一凛,轻声低语,“当时,阿娩并未多言。”
角丽谯微微摇头,很是一番感慨,“乔美人真是难得的贤妻良母,也忒大度了点。若换作我,定会给你下十斤巴豆,让你半月下不了床。”
李莲花闻言轻笑,是这女魔头的做事风格。而后又略感诧异,故作打趣地问道:“仅此而已?我还以为……”
角丽谯轻瞄他一眼,打断他,“以为如何?以为我会对那十六人不利?”
见李莲花不答,她收回目光,凝视着那一树梅花,朱唇轻启,“以前的角丽谯也许会,现在角丽谯才没那么傻。明明是李相夷那混账,故意去招惹别人,与那些女子何干?”
李莲花点点头,回道:“嗯,是挺混账的!”
角丽谯一怔,定定地凝视李莲花许久,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李莲花被她似乎能透视人心的目光看的有些许不自在,笑道:“角大美女,我脸上有花吗?”
角丽谯直视他的双眼,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问他,“你是不是很讨厌李相夷?”
李莲花微怔,反问道:“你不是也很讨厌他吗?”
“是呀,曾经很讨厌……很讨厌……,他目中为人,狂妄自大,从不将我放在眼里。”
“他不眠不息地追杀我三天三夜,那是我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他夺走了笛飞声的所有目光,又将我的十年谋划毁于一旦。我恨急了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角丽谯说的极慢,仿佛在仔细回忆她对李相夷的恨意,说到后来,她却淡淡一笑,伸手抓起一把白雪,看着它从指缝间溜走,随风飘散。
角丽谯轻轻拍了拍手,转身对着李莲花,继续说道,语气倒是轻快了许多,“但……现在想想,我是魔教妖女,他是正道魁首,我与他本就不死不休,他杀我,毁我筹谋,本也无什么错。”
“若真要说他有什么错,那便是年少轻狂了些,不解风情了些,识人不清了些。”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像这皑皑白雪,也会藏污纳垢,这一树红梅因为太过孤傲,开在野外,只能独自零落成泥,无人识。”
“他当时只不过是一个少年得志的孩子罢了,年少轻狂些、目中无人些本也是情理之中。放眼天下,如果在如此年纪就能有那耀眼的辉煌,又有谁能不轻狂。”
“如若换做是我,我一定比他做的更过分。所以……”
她对着李莲花灿然一笑,指了指李莲花,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朗声缓缓地道:“李相夷,我——角丽谯,原谅你了。”
言毕,她似乎轻松了许多,轻轻拍了拍落在肩上的雪沫,快步离去。
错身而过,清音萦绕。
“李相夷,我放过你了,也放过我自己。”
轰——
如同晴空霹雳般,在李莲花平静的心湖上骤然炸开,原本无坚不摧的心墙被豁然撕裂出一道口子。那些尘封已久的愧疚与悔恨如潮水般汹涌而出,顺着那道裂痕,席卷全身。
那汹涌的愧疚、无尽的悔恨在四肢百骸席卷而过,慢慢地轻轻地在心头划过,又渐渐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李莲花长长舒出一口气,也伸手打落一枝的积雪,看着雪花随风飘落,轻轻一笑,转身去追角丽谯。
李莲花步履轻快,一个念头一直在李莲花脑中回荡:李相夷,有人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