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那边刚热闹完过大年,凤姐儿因为年里头忙里忙外累得够呛,没注意休息,结果不小心小产了,这下子不能管事儿了,每天得让两三个大夫轮流给她开药调理。凤姐儿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就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里一有啥子想法,就让平儿去跟王夫人说。别人再怎么劝,她就是不听。王夫人感觉像是没了左膀右臂,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精力啊?所以家里一有大事,她就自己拿主意,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交给李纨暂时管着。李纨那人啊,重德不重才,底下的人就有点无法无天了。王夫人就让探春帮忙看着李纨,说好了一个月后,等凤姐身子养好了,再让她接管。
没想到凤姐身体底子不行,年纪轻轻又不知道照顾自己,成天争强斗胜,心力交瘁,结果虽然是小月子,身体却虚得不行。一个月后,又来了个下红症。她不愿意说出来,但大家一看她脸色黄黄的,人都瘦了,就知道她没调养好。王夫人只让她好好吃药,别再操心了。凤姐自己也怕弄出大问题,让人笑话,就想着偷偷地养养,巴不得一下子就能恢复到以前。结果,药吃了,调养了,一直到第三个月,才慢慢地恢复过来,下红也慢慢停了。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王夫人一看这情况,探春和李纨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园子里人又多,生怕照顾不过来,就特别把宝钗叫过来,让她处处留神。她还特意叮嘱宝钗:“那些老太婆们靠不住,有空就喝酒打牌,白天睡觉,晚上还打牌,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凤丫头不在,他们心里也没了顾忌。好孩子,你一向稳重可靠,你那些弟弟妹妹又小,我忙得也没空,你得多辛苦两天,替我照看一下。有什么没想到的你就告诉我,别等到老太太问起来我答不上话。那些不听话的你就直接批评,他们要是不听你就来告诉我。可别等到出了大事才来解决。”宝钗听了,也只能答应下来。
春天这会儿,黛玉又咳嗽上了,湘云也因为天气变化,病在蘅芜院里,药不离口。探春和李纨住得近,最近一起工作,跟往年不一样,来来回回的人也不方便。她们俩一商量,决定每天早上都去园子门口南边那个三间小花厅集合办公,吃完早饭后,到中午才回去。这三间厅本来是给省亲时那些太监们准备的,省亲完了就用不着了,平时就婆子们守夜。现在天气暖和了,稍微布置一下就能用。厅里还有个匾,写着“辅仁谕德”四个字,家里人都习惯叫它“议事厅儿”。现在她们俩每天早上准时到那儿,中午才散,那些跑腿的媳妇们来来回回,忙个不停。
大伙儿一开始听说李纨要独挡一面,心里都偷偷乐开了花,毕竟李纨向来是个心善、手松、从不罚人的好家伙,比凤姐儿好糊弄多了。再加上来了个探春,大家心想,不过是个没出过门的年轻小姐,平时看着也挺随和淡定的,所以都没怎么当回事,比起凤姐儿那会儿,都懒散多了。没想到,才过了三四天,处理了几件事,大家渐渐发现探春的细致程度不输给凤姐儿,只是说话温柔、性格平和罢了。
正巧这段时间,王公侯伯这些世袭官员家里,不是升官就是降职,要么婚丧嫁娶的,王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家里头也没人管。于是,李纨和探春就每天在客厅坐着,宝钗就在上房监督,等到王夫人回来才休息。晚上没事做针线活的时候,她们还会坐轿子,带着园子里值夜的人转一圈。这么一来,大家反而觉得比凤姐儿掌权时还要小心谨慎。
这下子,家里的仆人们都私下里抱怨开了,都说:“好容易凤姐儿那个‘巡海夜叉’倒下了,又来了三个‘镇山太岁’,现在连夜里偷着喝喝酒、玩一玩的功夫都没了!”
这天,王夫人正要去锦乡侯府参加宴会,李纨和探春早就打扮好,等她出门后,就回到厅里坐下。她们刚喝上茶,吴新登的媳妇就进来了,说:“赵姨娘的弟弟赵国基昨天出了事,已经跟老太太和太太说过,她们知道了,让回来告诉姑娘。”说完,她就静静地站在一边,不再说话。那时候,来汇报的人挺多,都在打听她们俩处理事情的情况。如果办得好,大家就会敬畏她们;如果有点小瑕疵,不仅不会敬畏,出门后还会编出笑话来取笑她们。吴新登的媳妇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如果是凤姐在场,她早就献殷勤了,会提出很多建议,找出很多旧例,让凤姐选择执行;但现在她看李纨老实,探春又年轻,所以只说了这一句话,想看看她们俩有什么想法。探春就问李纨,李纨想了一下,说:“前些日子袭人的妈妈去世了,听说给了四十两赏银,这次也给她四十两吧。”吴新登的媳妇听了,忙说“好的”,拿起对牌就要走。探春叫住她:“你回来一下。”吴新登的媳妇只好回来。探春说:“你先别急着领赏银。我有个问题问你:以前老太太屋里那几个老姨奶奶,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赏银有区别吗?家里的死了人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赏多少?你给我们说说。”这一问,吴新登的媳妇就蒙了,忙笑着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少谁敢争啊?”探春笑道:“这话说得太离谱了。我觉得赏一百两还好呢!如果不按规矩来,不但你们会笑话,明天还不好向凤姐交代。”吴新登的媳妇笑着说:“既然这样,我回去查查旧账;现在确实记不得了。”探春笑道:“你办了这么多年事,还记不得,还来考我们?你平时回凤姐,也是现查吗?如果有这个道理,凤姐就不算严厉,而是太宽容了。还不快去把旧账找来给我看!再晚一天,不是你们粗心,倒像是我们没有主意了。”吴新登的媳妇脸都红了,忙转身出去。其他媳妇们都在那边吐舌头。
这时,吴家的人把旧账本拿来了。探春一看,两家内部的人都给过二十四两,两家外头的则分别给过四十两。还有俩外头的,一个给过一百两,一个给过六十两。这两笔钱后面都有故事呢:一个是因为要跨省搬家,把父母的遗体运过来,所以额外给了六十两;另一个是因为要买块墓地,所以额外给了二十两。探春看完就递给李纨,说:“先给他二十两,账本咱们留着慢慢研究。”然后吴新登家的人就走了。
赵姨娘突然闯了进来,李纨和探春赶紧招呼她坐下。赵姨娘一屁股坐下就开腔:“这屋子里的人把我踩在脚底下也就算了,姑娘你可得好好想想,得给我出口气啊!”一边说,一边眼泪鼻涕就跟着出来了。探春赶紧说道“姨娘这话是冲谁说的呀?我怎么有点蒙圈呢。谁敢踢姨娘的头?快告诉我,我帮姨娘找回场子!”赵姨娘叹了口气:“姑娘这不是明摆着踢我嘛,我还能找谁说理去?”探春一听,赶紧站起来解释:“我哪敢啊,姨娘。”李纨赶紧起身,一个劲儿地劝解。赵姨娘说:“哎,你们都坐下,听我唠叨两句。我在这个家里,就像熬油一样熬了大半辈子,还拉扯着你兄弟,现在连个袭人都不如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你也是,脸都没地儿搁了,更别提我了。”探春笑着调侃:“哈,原来是这样,我说我哪敢违法乱纪啊。”说着,她就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账本给姨娘看,一边翻一边读给她听,然后又继续说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老规矩,大家都得遵守,难道就我得改?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将来环儿娶了外头的,肯定也会像袭人一样。这压根儿就不是争谁大谁小的问题,跟面子不面子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过是太太的奴才,我可是按照老规矩办事。如果说办得不错,那是我沾了祖宗的光、太太的光;如果说办得不公平,那只能说她不明是非,不知好歹,那就让她去抱怨吧。太太连房子都赏给别人了,我有什么好意思的?就算一文不赏,我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依我看,太太不在家,姨娘你就安安静静的养神吧,何苦要这么操劳?太太那么心疼我,可姨娘你总是找麻烦,让太太几次都寒了心。我要是个男人,能出去闯荡,早就走了,去闯出一番事业来,那会儿就有说法了。可我是个女孩儿家,一句话都不能乱说。太太心里明白着呢,现在看重我,才让我管家。我还没做一件好事,姨娘你倒先来挑剔我。要是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让我管家了,那才真是丢脸呢!姨娘你也没脸!说着说着,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赵姨娘没词儿了对付,就嘟囔起来:“太太那么疼你,你也该多照顾照顾我们。你光知道巴结太太,就把我们给忘了!”探春一听就急了:“我咋可能忘了呢?我咋照顾你们啊?这事儿得问他们自己。哪个主人不喜欢能干的人?哪个好人需要别人来照顾啊?”李纨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劝:“姨娘别生气,也不能怪姑娘。她心里是想帮忙的,就是嘴上说不出来。”探春更急了:“大嫂子你也拎不清!我帮谁啊?哪家姑娘会去帮奴才啊?他们的好坏,你们心里没数吗?跟我有啥关系?”赵姨娘气得直嚷:“谁让你去帮别人了?你又不当家,我本来也懒得理你。现在你说了算,你说了就算!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太太会不答应你?太太本来是好人,都是你们这些人尖酸刻薄!太太的恩情可惜没地方使!姑娘你放心,这钱不用你出,我等着你以后额外照顾赵家呢!你现在翅膀没硬就忘了本,只想往上爬。”探春都没听完,气得脸色发白,呼吸急促,眼泪汪汪地哭起来:“谁是我舅舅?我舅舅早就是大官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舅舅?我一直按规矩尊敬他们,怎么就冒出来这么多亲戚!既然这么说,为什么环儿出去,赵国基还要站起来?还要跟他上学?怎么不摆出舅舅的架子?真是的,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非得隔三差五找个理由闹腾一番,生怕别人不知道,故意显摆显摆!也不知道是哪个给哪个丢脸!幸亏我还清醒,要是一时冲动不懂规矩的,早就气炸了!”
李纨急得跟什么似的直劝,赵姨娘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唠叨个不停。突然有人喊:“二奶奶让平姑娘过来传话了!”赵姨娘这才闭上嘴。平儿走进来,赵姨娘赶紧赔上笑脸,请她坐下,一边急切地问:“你奶奶怎么样了?我正想去看望,就是一直没空。”李纨看着平儿,问她:“你来有什么事?”平儿笑着说:“我们奶奶说了,赵姨奶奶的兄弟去世了,怕你们不知道有个老规矩。按规矩,只能给二十两;不过现在可以请您看看情况,再添点也行。”探春擦干眼泪,忙不迭地说:“干吗又添啊?谁家孩子不是十月怀胎?再不济,也是跟着主子南征北战、九死一生过来的!我们主子真会做人,让我开这个先例,他倒做好人,拿着太太的钱不当回事,随便施舍!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敢随便加减,他愿意加就加,愿意施恩就施恩,等他病好了,想怎么加就怎么加!”平儿刚一来就猜到了几分,现在听探春这么一说,更是明白了。看到探春脸色不好,她也不敢像平时那么高兴,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低着手。
宝钗刚好也来到这边,探春她们赶紧站起来让座。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个媳妇儿跑进来汇报事情。因为探春刚刚哭过,所以三四个小丫鬟端着脸盆、手巾、镜子等东西赶了过来。这时,探春正盘腿坐在小床上,端脸盆的丫鬟走到她面前,直接跪下,双手高高捧着盆儿,旁边两个丫鬟也跪着捧着巾帕和镜子那些化妆品。平儿一看侍书不在,赶紧过去帮探春挽袖子摘镯子,又接过一条大毛巾,把探春衣服前襟遮住,探春这才伸手洗脸。那媳妇儿就汇报说:“奶奶,姑娘,家学那边支取环爷和兰哥儿一年的公费了。”平儿立刻说:“你着什么急啊?你没看到姑娘正在洗脸吗?不出去伺候,反而先汇报,你在二奶奶面前也是这么没眼力劲的吗?姑娘虽然不计较,我可得去告诉二奶奶,就你们这眼里没姑娘的,以后吃哑巴亏别怪我。”那个媳妇儿被吓住了,忙陪着笑说:“我真是粗心大意了!”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
探春边整理妆容边朝着平儿翻了个白眼,笑嘻嘻地说:“你晚了一步,没看到更好笑的呢。吴姐姐这老江湖,都没搞清楚状况就敢来糊弄我们。幸亏我们追问了,她竟然厚着脸皮说‘忘了’,我还想说她忘了回二奶奶那儿还得再去找呢!我猜你那主子肯定没耐心等她回来!”平儿哈哈一笑:“她要真敢这么做,我保证她腿上的筋早断了!姑娘,别信他们那一套。他们就是看大奶奶好说话,姑娘你又腼腆,当然就爱偷懒混日子。”说完,又冲门外喊:“你们尽管放肆,等奶奶病好了,咱们再算账。”门外的媳妇们纷纷笑着说:“姑娘,你真是太聪明了,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可不敢糊弄主子。现在主子们金贵,万一真惹火了,我们可就惨了!”平儿冷笑一声:“你们明白就行。”然后又笑着对探春说:“姑娘,你知道的,二奶奶忙得团团转,哪能照顾到方方面面?说不定有些地方就忽略了。俗话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冷眼旁观,或许有些地方该增该减,二奶奶没注意到,姑娘现在就可以动手调整一下:一方面对太太有好处,另一方面也不辜负姑娘对二奶奶的一片心意。”宝钗和李纨听后都笑了:“这丫头,怪不得凤丫头那么宠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调整的,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得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找出两件事来商量商量,别辜负了你的这番话。”
探春笑着说:“哎呀,我肚子里的气都快炸了,正想找他奶奶好好发泄一下,结果她自己撞上门来,还说了堆让我不知道怎么办的话。”一边说,一边把刚才那媳妇叫进来问:“环哥和兰哥在学校这一年,那些银子都花哪儿了?”那媳妇回答说:“一年到头,孩子们在学校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个人有八两银子的零花钱。”探春一听,说:“咱们家规矩,少爷们的零花钱都是从他们房里的月钱里出的:环哥的是他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那里的袭人领二两;兰哥儿的则是大奶奶那里领。怎么学校里每个人还多出八两呢?原来上学都是为了这八两银子啊!从今天开始,这项费用取消。平儿,你回去告诉你奶奶,就说是我说的,这条规定一定要取消。”平儿笑着说:“早就该取消了。去年奶奶也说过要取消,结果年底忙忘了。”那媳妇只能答应着走了。
大观园里头,媳妇们捧着饭盒子来了,侍书和素云赶紧把小饭桌给摆好了,平儿也忙活着上菜。探春笑着说:“你话说完了就赶紧忙你的去吧,在这儿瞎忙乎什么呢?”平儿笑着回答:“我本来也没啥事,二奶奶让我过来,一是聊天,二来也好帮帮忙,免得这里的人忙不过来。”探春又问:“怎么宝姑娘的饭没一起端过来吃?”丫鬟们听见了,赶紧跑出去,让媳妇们去传话:“宝姑娘现在在厅里吃,让他们把饭送这儿来。”探春听后大声说:“你们别乱指挥人!那些都是管大事的管家娘子,你们支使他们端茶送水的?连个尊卑都分不清!平儿在这儿,让她去叫。”平儿连忙答应了,跑出去,那些媳妇们悄悄拉住她,笑着说:“哪用得着你亲自去叫?我们早就派人去了。”一边说着,一边用绢子掸着台阶上的土,还劝着:“姑娘站了这么久,累了吧,到太阳底下去歇会儿吧。”
平儿一屁股坐下,那茶房的两个老婆子赶紧拿了个坐垫搁地上,嘴里还不停地说:“这石头凉得很,这垫子干净得很,姑娘你就凑合坐会儿吧。”平儿笑着点头:“谢谢啦。”又一个婆子端了碗精美的茶出来,偷笑着:“这可不是我们平时喝的茶,这是给姑娘们准备的,你先喝点儿润润喉吧。”平儿微微起身接过来,然后冲着那些媳妇子低声说:“你们太不像话了,她是个姑娘家,不喜欢发火,那是她的修养,你们却小瞧她。要是真把她惹火了,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她撒个娇,太太也得让着她几分,二奶奶也不敢太怎么样。你们就这么大胆子小看人家,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大家都忙不迭地说:“我们哪敢啊,都是赵姨娘闹的。”平儿又低声说:“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好奶奶,‘墙倒众人推’。赵姨娘本来就有点不清醒,一有事就赖她。你们平时那么厉害,我这几年来还能看不出来!二奶奶要是不那么坚强,早被你们这些奶奶们搞定了。就算这样,你们还得找机会给她使绊子,好几次差点让你们得逞。别人都说她厉害,你们都怕她,可我知道她心里其实也怕你们。前阵子我们还讨论过,说肯定会有两次冲突。那三姑娘虽然是姑娘,你们却小看了她!二奶奶在这些大小姐里,也就只怕她五分。现在你们倒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正聊着呢,秋纹就颠儿颠儿地走过来了。那帮媳妇儿赶紧打招呼,还说着:“姑娘,您也休息会儿吧,里头正摆饭呢。等撤了桌子再说话不迟。”秋纹笑着摆手:“我哪像你们那么有空啊,我可等不了。”说着就要往厅里走。平儿急忙叫住她:“快回来!”秋纹回头一看是平儿,笑着调侃:“你这是又来当‘外围保安’了?”说完转身就坐在了平儿的褥子上。平儿悄悄问:“回来什么事?”秋纹说:“就是问问宝玉和我们的月钱,到底啥时候能发啊?”平儿不耐烦地说:“这有啥大不了的!你快回去告诉袭人,就说我说的:今天不管什么事都别汇报。汇报一件驳回一件,汇报一百件驳回一百件。”秋纹一听,急忙问:“这是为啥啊?”平儿和那些媳妇儿就赶紧给她解释原因,还告诉她:“我们正想找几个有分量的人开个例子,好好镇压一下,给大家立个规矩。你们要是先去撞这个霉头,人家要么拿你们开刀,有老太太、太太的面子在,要么就得罪人,说我们偏心,只敢欺负软的。你听听,连二奶奶的事都要驳几件,才能让大家闭嘴呢。”秋纹听后,吐了吐舌头,笑着说:“幸亏平姐姐你在,不然我可就要丢脸了,我得赶紧去通知他们。”说完就起身走了。
宝钗的饭点一到,平儿赶紧跑进来伺候。那时候赵姨娘已经走了,就剩下宝钗她们三人在板床上吃饭,宝钗坐在南边,探春坐在西边,李纨坐在东边。其他的媳妇们都在走廊下面静静地等着,只有她们这几个贴身的丫鬟在屋里伺候,别人都不敢随便进来。这些媳妇们就在下面偷偷议论:“咱们还是省点心吧,别打什么没良心的小算盘。就连吴大娘刚才都碰了一鼻子灰,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一边小声议论,一边等着吃完饭再处理事情。这时候屋里只能听到微微的咳嗽声,连碗筷的声音都听不到。过了一会儿,看到一个丫头把帘子高高掀起,另外两个把桌子抬出去。茶房里头有三个丫鬟,捧着三个沐盆,看到饭桌搬走了,她们三个就进去了。没过多久,她们又把沐盆和嗽盂拿出来,这时候侍书、素云、莺儿三个人,每人手里捧着三个茶盘,上面放着三盖碗茶进去。等她们三个出来后,侍书就吩咐小丫头:“好好伺候着,我们吃完饭来换你们,可别偷懒坐着不动。”这些媳妇们这才慢慢规矩起来,处理事情,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随便和疏忽了。
探春心情刚平稳下来,就对平儿说:“嘿,我有个大事儿得和你奶奶商量商量,刚才突然想起来的。你吃完饭赶紧过来。宝姑娘也在,咱们四个人一起合计合计,然后再去问问你奶奶行不行。”平儿点头答应了,就回去了。凤姐见她去了半晌,就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平儿笑着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凤姐儿乐得直拍手:“好,好,好!我们三姑娘真行,我就说她不简单,就是命不好,没生在太太肚子里。”平儿笑着反驳:“奶奶您这话说的,他不是太太亲生的,但谁敢小看他呀?不都一样对待嘛!”凤姐叹了口气:“你哪里懂?虽然正出庶出都一样,但女孩儿毕竟不一样。将来嫁人时,有些人就会先打听姑娘是正出还是庶出,有的甚至因为庶出就不要了。其实庶出只要人好,比正出强多了。将来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因为挑正庶搞砸了事,也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不挑这些的反而捡到宝了。”说完,又对平儿笑道:“你知道我这几年想了多少省钱的法子,家里人都背地里恨死我了。我现在也是骑虎难下,虽然看明白了些,但一时半会儿也放不下。再说,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大事小事还得按老祖宗的规矩来。可现在挣的又不如以前多,省着省着外人还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里人也抱怨太苛刻。要是不早点想办法节省,过几年就全赔光了。”平儿点头:“可不是嘛!将来还有好几位姑娘,还有几个小爷,还有老太太,这些大事儿都还没解决呢。”
凤姐儿咯咯笑着说:“我早就想到这茬儿了,咱们这办法挺靠谱。宝玉跟林妹妹结亲,他们俩自个儿掏钱,老太太也会掏出自己的私房钱来。二姑娘那边是大老爷的人,咱们不用管。剩下那三四个,就算敞开了花,每人七八千两银子也差不多了。环哥儿娶媳妇儿,花个三千两足够了,不够的话,随便省省就有了。老太太的事情一解决,大事儿都齐活了,剩下的就是零七八碎的小钱,再省省,三五千两足够。现在咱们再紧巴紧巴,慢慢就能攒够。就怕突然又冒出什么幺蛾子,那就麻烦大了。咱们先别操那个心,你先吃饭,听听他们商量啥。这事儿正赶我缺个帮手呢,宝玉那小子又不管用,大奶奶菩萨心肠,二姑娘更指望不上,四姑娘还小,兰小子和环哥儿就像俩小猫崽子,得有热炕头让他们钻。真是同一个妈生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想想我就不平衡!林丫头和宝姑娘人不错,可都是亲戚,不方便掺和咱们家务。一个娇滴滴的,一个闷葫芦,都不好打交道。就三姑娘行,心里嘴上都能说,又是自家人,太太也疼她,虽然表面上淡淡的,心里其实跟宝玉一样。环哥儿那小子,真是让人头疼,我要是说了算,早就把他轰出去了!现在三姑娘既然想帮忙,咱们就得好好配合,一起干,我也不孤单了。按道理说,有她帮忙,咱们也能省点心,对太太也有好处。可要按私心说,我也太狠了,得收一收,看看情况;再追究下去,人家恨透了,暗地里下黑手,咱们俩眼睛俩心,万一疏忽了,就麻烦了。趁着现在忙乱,她一出手,大家就能暂时忘了咱们的旧账。还有,我知道你聪明,但怕你想不开,现在提醒你:她虽然是姑娘,心里可明白得很,就是嘴上不说。她比我还懂书,更厉害。现在流行一句话:‘擒贼先擒王。’她要动手,肯定先拿我开刀,如果她驳我的事,你可别争,就越恭敬越说她说得对越好。别担心我会没面子,跟她硬碰硬,那就不好了。”
平儿听了几句就乐了:“哎哟,你这是把我当成了谁啊?我早就动手了,你现在才来说。哈哈!”凤姐儿也笑得花枝乱颤:“我就是怕你心里眼里只有我,别的谁都不放在心上,这才特意提醒一下。看来你比我还懂呢。怎么又急了?一张嘴都是‘你我’的。”平儿调皮地说:“就爱说‘你’!你要是不服,那再来一下?看我这脸上还没被你打够呢!”凤姐儿笑着捏她:“你这个小滑头,真是拿你没办法。看看我,病成这样你还逗我。过来坐下吧,反正没别人,咱们一起吃饭要紧。”话音刚落,丰儿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了,摆上小炕桌。凤姐儿只吃了点燕窝粥,搭配两碟精致小菜,日常的菜量已经减少了。丰儿就把平儿的四样菜端过来,给她盛好了饭。平儿半坐在炕沿上,一边吃一边陪凤姐儿,吃完饭又伺候凤姐儿漱口,交代了丰儿几句,这才往探春那儿去。一看院子里静悄悄的,人都走光了。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啥,那就得听下回分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