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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蓉一看家里的事情都搞定了,赶紧脚底板抹油,溜达到了寺庙,跟贾珍报告了一声。然后一通宵的忙活,安排手下人干这干那,准备了一大堆丧礼要用的东西,定在初四早上把灵柩请进城。同时,还通知了一帮亲朋好友。那天丧礼热闹得很,来的人多得跟云似的,从铁槛寺到宁府的路上,围观的群众多得去了。有的人唉声叹气,有的人羡慕嫉妒恨,还有那么几个半吊子的读书人,在那儿喷,说丧礼嘛,简单点好,搞那么奢侈干啥。总之,各种说法都有。到了下午才完事,把灵柩放到了正堂,祭祀完事,亲朋好友慢慢都走了,家里的人还得忙活着接待客人。亲戚里头,就邢舅太爷还没走。贾珍和贾蓉这时候得守礼,得在灵柩旁边苦兮兮地待着,人走了之后,他俩还得偷偷摸摸地去找家里的女人们玩。宝玉也是,每天在宁府守孝,晚上人才走,他才回园子里。凤姐虽然身体没好利索,但逢到诵经或者亲友祭拜的时候,也得硬撑着出来帮尤氏忙活。

一大早吃完饭,因为天气还早,贾珍他们连着几天累得够呛,就在灵堂旁边打起了盹。宝玉看没客人来,就打算回家看看黛玉,先回了怡红院。一进门,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几个老婆子和丫鬟在回廊下乘凉,有的躺着睡觉,有的坐着打盹。宝玉也没去打扰她们。这时,四儿看到他,赶紧过来掀帘子。帘子刚掀起来,芳官就笑着从里面跑出来,差点和宝玉撞个满怀。一见宝玉,她笑着站住,说:“你怎么来了?快帮我拦住晴雯,她要打我呢。”话没说完,屋里就传来一阵乱响,不知道什么东西撒了一地。晴雯紧跟着跑出来骂:“我看你这小蹄子往哪跑?输了还不让打。宝玉不在,我看谁救你!”宝玉赶紧笑着拦住,说:“你妹子小,不懂事,得罪了你,看在我的面上原谅她吧。”晴雯没料到宝玉这时候回来,一见他,忍不住笑了,说:“芳官是不是狐狸精变的?就是最快的符咒也没这么快。”又笑着说:“就算你真的请了神来,我也不怕。”说着又要动手。芳官早就躲到宝玉后面去了,宝玉一手拉着晴雯,一手拉着芳官,一起进去看。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春燕她们正在那里玩抓子儿赢瓜子儿。原来是芳官输给了晴雯,芳官不肯认输,跑出去了,晴雯追芳官,怀里的子儿撒了一地。宝玉笑着说:“这么长的天,我不在家,怕你们无聊,吃了饭睡觉,小心睡出病来;大家一起玩玩挺好的。”然后他发现袭人不在,就问:“袭人姐姐呢?”晴雯说:“袭人啊?现在越发像个读书人了,一个人在屋里面壁呢。我们好一会儿没进去,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你快去看看吧,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参悟了呢。”

宝玉一听,边笑边溜达进了里屋。一瞧,袭人正坐在窗边的床上,手里摆弄着一根灰色的带子,在那儿打结呢。一见宝玉来了,赶紧站起来,笑着说:“晴雯那小妮子编排我什么呢!我这不是忙着把结子打好,没空跟她们瞎混嘛,就骗她们说:‘你们玩去吧,趁着宝玉不在,我在这儿静静坐会儿,养养神。’她倒好,编排我‘面壁’啦、‘参禅’啦,等会儿我非得好好说说她不可!”宝玉笑着挨着袭人坐下,看着她打结子,问:“这天儿这么长,你也该休息休息,要么跟她们闹会儿,要么去看看林妹妹也行。这么热的天打这个,多累啊?”袭人说:“我看你那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奶奶那会儿做的。那个颜色,除了族里或者亲友家有白事才用得上,一年到头也带不了一两次,平时又不用做。如今那府里有了事,这不是得天天带着嘛,所以我赶着做新的,等打完结子就把旧的换下来。你虽然不讲究这些,但万一老太太回来看到,又该说我们偷懒,连你穿戴的东西都不上心了。”宝玉笑着说:“你真是太细心了。不过也别太着急,小心热着了,那就不好了。”这时候,芳官端了一杯新泡的茶过来。宝玉身体比较弱,夏天也不敢喝冰的,只用刚打上来的井水,把茶和壶一起泡在盆里,时不时换水,图个凉快。宝玉喝了半杯,就对袭人说:“我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焙茗说了,如果珍大哥那边有重要客人来,让他立刻通知我。如果没什么要紧事,我就不过去了。”说完,就出了门,又回头对碧痕她们说:“有什么事,就到林姑娘那儿找我。”

于是,宝玉兴冲冲地直奔潇湘馆找黛玉。刚走过沁芳桥,就瞧见雪雁带着俩老婆子,手里大包小裹的都是些菱角、藕片、瓜果之类的凉食。宝玉一见,忙不迭地问雪雁:“你家的姑娘向来对这些凉丝丝的东西都不感冒,拿这些是干啥呢?难不成是要请哪位姑娘或奶奶?”雪雁神秘兮兮地一笑:“我告诉你啊,但你可别跟姑娘说哦。”宝玉连连点头答应。雪雁就对那俩婆子一挥手:“你们先把这些瓜果送过去,交给紫鹃姐姐。她要问起我来,你们就说我一会儿就到。”婆子们答应一声,乐颠颠地去了。雪雁这才开口:“我们姑娘最近两天感觉身体好些了。今天吃完饭,三姑娘过来找她,想一起去看看二奶奶,但姑娘没去,也不知想起了啥,自己偷偷哭了一场,还提笔写了一堆,也不知道是诗还是词。让我拿瓜果过去的时候,又让紫鹃把屋里的琴桌上的摆设都搬下来,把桌子搬到外间中间,还让把那个龙文鼎搁桌上,说等瓜果送到了再用。要说请人吧,没必要那么急吼吼地摆个炉子;要说点香,我们姑娘平时屋子里除了摆点新鲜花果、木瓜之类的,并不怎么喜欢熏衣服。就算要点香,也应该点在她经常坐卧的地方,难不成是婆子们把屋子搞臭了,要用香来熏一熏?总之,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啥。二爷,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宝玉一听这话,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里开始琢磨:“雪雁说的没错,肯定有原因。平时跟姐妹们闲聊,没必要这么早就准备酒菜啊。难道是姑爷姑妈的忌日?但我记得每年这时候,老太太都会特别准备些吃的给林妹妹私下祭拜,现在应该已经搞定了。估计是七月吧,因为那时候瓜果节,大家都会去上坟,林妹妹可能心里有感触,所以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祭拜,就是《礼记》里说的‘春秋荐其时食’的意思,也有可能。不过我现在去找她,看到她难过,肯定得好好安慰她,又担心她越想越难过;要是不去,又怕她一个人难过,没人安慰。两边都可能导致她生病。我还是先去凤姐姐那儿看看,稍微坐会儿就回来。如果看到林妹妹难过,再想办法让她开心点。这样既不会让她太过伤心,又能让她稍微发泄一下,还不至于生病。”

想完后,跟雪雁告了别,出了园子门,就直接脚不停歇地去找凤姐了。一到那儿,正巧一群婆子们刚汇报完事情,闹哄哄地散去。凤姐靠在门边,正和平儿聊天呢。一看到宝玉,她就乐了:“你回来了啊?我刚才还跟林之孝家的说,让她派人通知你的小厮,没事的话就让你回来休息一下。再说那里人那么多,你肯定受不了那股味儿吧?没想到你这么巧就来了。”宝玉也笑了:“谢谢姐姐关心。我今天反正没事,又见姐姐这两天没去那边,不知道身体好点了没,就过来看看。”凤姐叹了口气:“哎,身体嘛,反反复复的,好两天坏三天的。现在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在家,这些婆娘们,哪个安分啊?天天不是打架就是吵架,赌博偷窃的破事儿都出了好几回了。虽然三姑娘帮忙看着点,但她还没出嫁,有些事儿她能知道,有些又不能让她知道,也只能硬撑着。真是连安静一会儿都难!别说病能不能好,不恶化就谢天谢地了。”宝玉听了,忙说:“姐姐说得是,但姐姐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别太操心了。”说完,又闲聊了几句,就告别凤姐,转身往园子里走去了。

踏进潇湘馆的大门一瞧,只见香炉里飘着淡淡的尾烟,供桌上摆着喝剩下的美酒,紫鹃正指挥下人收拾桌子,搬弄摆设。宝玉心里顿时明白,祭祀已经结束。他走进屋内,黛玉正背对着他斜躺着,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怏怏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紫鹃赶紧说:“宝二爷来了。”黛玉才缓缓起身,带着微笑请宝玉坐下。宝玉问:“妹妹,你这两天好些了吗?脸色看起来倒是平静了些,但怎么又伤心了呢?”黛玉回答:“你这话问得真是让人没法回答。我好好地,什么时候又伤心了?”宝玉笑着说:“妹妹,你眼角还有泪痕呢,怎么还骗我?我只是觉得妹妹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凡事应该看开些,别再自寻烦恼了。要是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我”说到这儿,宝玉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赶紧把话吞了回去。虽然他和黛玉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愿意同生共死,但这些心里话却从未说出口。再加上黛玉心思细腻,常常说话不经大脑,得罪了宝玉。今天本来是来安慰黛玉的,没想到又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宝玉心里一急,又担心黛玉会生气,再想想自己的初衷,确实是出于关心,于是心情又转为悲伤,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黛玉本来对宝玉说话不分轻重有些生气,但看到宝玉这样,心里也有些感动,她本来就容易掉眼泪,这时也不禁默默地哭了起来。

紫鹃端着茶过来,心里直纳闷,这俩人又为啥事儿闹别扭呢,就开口说:“姑娘你才刚好点,宝二爷怎么又来惹你生气了?到底啥情况啊?”宝玉一边擦眼泪一边笑,“谁敢惹我们妹妹生气啊?”说着就起身溜达溜达,一眼瞥见砚台下面露出一张纸角,随手就给拿起来了。黛玉赶紧要起来抢,但宝玉已经揣怀里了,还嬉皮笑脸地求她:“好妹妹,让我看看呗!”黛玉没好气地说:“不管啥,你一来就乱翻。”话音未落,宝钗就走过来了,笑着问:“宝兄弟要看什么呢?”宝玉没看清纸上写的啥,也不知道黛玉啥心情,不敢乱说,就冲黛玉笑。黛玉一边让宝钗坐下,一边笑着说:“我看过古书,里面那些有才华又漂亮的女子,她们的经历真是让人又羡慕又惋惜,又悲伤又叹息。今天吃完饭没事,就随便选了几个,随便写了几首诗,抒发一下感情。正好探春来找我,我要去看凤姐,我就懒洋洋的没去。刚写完五首,累得就放在那儿了,没想到二爷你就来了,看到了。其实给你看也无妨,就是我不大愿意他乱给人家看。”

宝玉赶紧说:“我啥时候给人看过啊?昨儿那把扇子,我就是因为喜欢那几首《白海棠》的诗,就自己动手用小楷写了,就是想拿手里随时看看方便。我咋能不知道女孩子家的诗词书法不能随便外面流传呢?自从你提醒我,我就没再把扇子拿出园子去。”宝钗说:“林妹妹你想得也对。你写在扇子上,万一哪天忘了,带到书房去,被那些先生们看到了,他们不得问问是谁写的啊?要是传开了,多不好。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女的还是以稳重安静为主,做针线活才排第二呢。其他的诗词啊,就是咱们女孩子家玩玩的东西,会也好不会也罢,咱们家这样的姑娘,还真不需要那些才华的名声。”她又笑着对黛玉说:“给我看看没事,就是别让宝兄弟拿出去就行了。”黛玉笑着回:“既然这么说,你其实也可以不用看了。”然后又指指宝玉笑着说:“他早就抢走了。”

宝玉一听,赶紧从怀里掏出东西,然后凑到宝钗边上,俩人一起仔细瞧,发现上面写着:

【西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虞姬】

肠断乌啼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明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绿珠】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红拂】

长剑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尸居馀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宝玉一看这诗,哇塞,简直赞爆了,还兴奋地说:“嘿,妹妹,你这诗正好五首,干脆就叫它《五美吟》怎么样?”说完也不等人同意,拿起笔就龙飞凤舞地写上了。宝钗也跟着说:“写诗嘛,关键在于创意,得会翻出古人没想过的新意。要是老跟着别人的脚步走,哪怕字句再精美,也不过是二流货色,算不上好诗。就像古人写昭君的诗,多如牛毛,有悲伤的,有怨恨的,还有嘲笑皇上不识人才的,各种各样。但王荆公那句‘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还有永叔的‘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这两首就特别有新意,独树一帜。今天林妹妹这五首诗,也是创意十足,让人耳目一新啊!”

正想继续说下去呢,突然有人接茬:“琏二爷回来啦!刚才外面风传,说是去东府了,都好一会儿了,应该快回来了。”宝玉一听,赶紧起身,奔到大门口等着,果不其然,贾琏刚好骑着马进门。宝玉赶紧迎上去,给贾琏行了个礼,嘴上还不忘给奶奶、妈她们问好,也给贾琏请了个安。俩人手拉手进了屋。一看,李纨、凤姐、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她们都在堂屋里等着呢,挨个见了个面。贾琏说:“老太太明天一早到家,路上身体挺好的。今天先让我回来瞅瞅,明天一早还得出城去接。”说完,大家又问了问路上的事儿。因为贾琏旅途辛苦,大家就让他回去休息了。晚上的事儿,就不多说了。

第二天饭点儿前后,果不其然,贾母和王夫人她们来了。大家见面打了个招呼,稍微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茶,就带着王夫人她们去宁府了。一进门,就听见里面哭得震天响,原来是贾赦和贾琏送贾母回家后,也跟着过来了。贾母一进屋,贾赦和贾琏带着族人哭着迎接出来。他们父子俩一边一个,搀着贾母走到灵前,贾珍和贾蓉跪在那儿,一头扎进贾母怀里痛哭。贾母年纪大了,看到这场景,也抱着珍蓉他们哭得死去活来。贾赦和贾琏在旁边好说歹说,才稍微止住了哭声。然后又转到灵柩旁边,看到尤氏婆媳,又是一场痛哭。哭完,大家才纷纷上前请安问好。贾琏看贾母刚回家,还没休息,坐在这儿看着心里肯定不好受,就劝了又劝。贾母没办法,只好回来了。老年人毕竟禁不住风霜和伤感,晚上就感觉头疼心酸,鼻子堵得慌,声音也哑了,赶紧请医生来看病,忙活了一整夜。幸亏药效来得快,没传到别处,到了半夜,出了点汗,脉搏也平稳了,身体凉快了,大家才放心。第二天,还得继续吃药调理。

转眼间好几天过去了,到了给贾敬老先生送行的日子。可奶奶贾母还没完全恢复,所以宝玉得留在家里照顾她。凤姐儿也因为身体没完全康复,没去成。其他的比如贾赦、贾琏、邢夫人、王夫人他们,带着家里的仆人婆娘们,一起去铁槛寺送行,直到晚上才回来。贾珍、尤氏和贾蓉他们几个则留在寺里守着灵,要等到一百天之后,再把灵柩送回老家。家里的事就暂时交给尤老娘还有二姐儿、三姐儿来照料了。

贾琏这哥们儿,早就听说尤家那俩姐妹的大名,心里痒痒的,可就是没机会见着。最近因为贾敬老先生去世,他终于有机会和二姐儿、三姐儿混熟了,心里那叫一个激动,简直是垂涎三尺。他还知道这俩姐妹和贾珍、贾蓉那帮人关系暧昧,就更是趁机大献殷勤,眉来眼去。

不过,三姐儿这妮子对他不太感冒,总是淡淡的。二姐儿倒是挺有意思的,但就是周围人太多,不好下手。贾琏还担心贾珍会吃醋,所以也没敢轻举妄动,只能和二姐儿眉来眼去,心照不宣。

后来出殡完了,贾珍家里的人少了,除了尤老娘带着二姐儿、三姐儿和几个粗使的丫鬟老婆子住在正室,其他的婢妾都跟着去了寺里。外面的仆妇也就是晚上巡巡更,白天看看门,没事也不进里面去。贾琏一看这机会不错,就借口陪伴贾珍,也住到了寺里。他还经常找借口帮贾珍处理家务,趁机来宁府勾搭二姐儿。

小管家俞禄跑来跟贾珍说:“之前用的那些棚杠孝布和请的杠人青衣,总共花了一千一百一十两银子,已经给了五百两,还欠六百一十两呢。昨天两个买卖人都来催债了,我特地来问问您怎么办。”贾珍不耐烦地说:“你先去库房领钱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跟我说。”俞禄解释说:“我昨天已经去库房领过钱了,但自从老爷去世后,各方面用钱的地方太多,剩下的钱还要留着准备百日道场和庙里的开销,现在实在拿不出。所以我今天才来跟您说,要么从您内库里先拿点,要么借点别的,您吩咐一声,我好去办。”贾珍笑了:“你以为现在还有闲钱啊?你先去借点给他们用吧。”俞禄也笑着说:“如果是一两百两,我还能想办法,但这五六百两,我一下子哪凑得出来?”贾珍想了一会儿,转头对贾蓉说:“你去问问你妈,昨天江南甄家送来的五百两吊祭银还没交到库房去。家里再找找,凑齐了给他们。”贾蓉应了一声,赶紧过去告诉他妈,然后回来告诉他爸:“昨天那笔钱已经用了二百两,剩下的三百两送回家了,交给了妈。”贾珍说:“既然这样,你就带他去拿钱,跟你妈要出来给他。顺便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问候一下你那两个姨娘。剩下的钱,俞禄你先借点应急。”贾蓉和俞禄都答应了。

正想走呢,贾琏就从外面进来了。俞禄赶紧上去打了个招呼。贾琏好奇地问发生了啥事,贾珍就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贾琏心里盘算着:“嘿,这可是个好机会,去宁府找二姐儿正合适。”他就说:“这点小事,干嘛还要去借?我昨天刚弄了笔钱,还没花呢,不如加进去,多省事啊。”贾珍点头说:“行,那就麻烦你了,让蓉儿跟着一起去拿吧。”贾琏忙说:“这事儿我得亲自去。顺便我也好几天没回家了,得去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个安;还得去大哥那儿看看家里的下人有没有什么乱子;顺便也给亲家太太请个安。”贾珍笑着说:“又让你跑一趟,我心里过意不去。”贾琏也笑着说:“自家兄弟,这点忙不算什么。”贾珍又吩咐贾蓉:“跟着你叔叔去,也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个安,告诉他们我和你娘都挺好的。顺便看看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了,还在吃药吗?”

贾蓉一一应承下来,跟着贾琏出了门,带着几个小跟班,骑上马,一起往城里走。路上俩叔侄瞎聊,贾琏有心无意地提到了尤二姐,一个劲儿地夸她长得俊,人好,“那举止,那谈吐,没一处不让人喜欢得不得了。谁都说你婶婶好,可在我看来,你二姨儿比她强多了!”贾蓉一听就明白了,笑着说:“叔叔这么喜欢她,我给叔叔牵个线,让她做二房怎么样?”贾琏笑着说:“你这小子,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贾蓉认真地说:“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贾琏又笑着说:“那敢情好,就是担心你婶婶不同意,还有你老娘那边也不容易通过。再说,我听说你二姨儿已经订亲了。”贾蓉说:“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二姨儿三姨儿都不是我亲爹生的,是我老娘带过来的。听说是老娘在别人家的时候,就把二姨儿许给了皇粮庄头的张家,那时候还是指腹为婚呢。后来张家出了事,家道中落,老娘就带着我们出来了。这十多年了,两家都没联系,我老娘一直想给二姨儿退婚。我爹也打算给她找个好人家转嫁,只要找到张家,给他们点银子,写个退婚书不就完了?张家现在穷得叮当响,见了钱还能不乐意?再说了,咱们家这样的条件,他们也不敢不同意。叔叔你要是开口让她做二房,我敢打包票,我老娘和我爹都会同意。就是婶婶那里可能有点难度。”

贾琏一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会傻笑。贾蓉稍微一琢磨,笑着说:“叔叔,您要有胆量,听我的办法,保证没事,就是得多花点银子。”贾琏赶紧说:“好孩子,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跟我说说。”贾蓉说:“您先回家,别露出一点痕迹。我回去告诉我爹,再跟我娘商量好,然后在咱们家附近买套房子,置办些家具,再安排几个下人过去伺候,挑个日子偷偷把人娶进门。叮嘱下人别泄露风声,婶婶住在里面,那么大的宅子,谁能发现?您两边住着,过上一年半载,就算事情暴露了,顶多被老爷骂一顿。您就说是为了让家里有后代,所以私自这么做了。婶婶看事情已成定局,也只能认了。再求求老太太,事情就解决了。”贾琏一心只想得到二姐的美色,听了贾蓉这番话,觉得是个万全之策,把现在身上的束缚、停妻再娶、严父妒妻这些麻烦事都抛到脑后了。他却不知道贾蓉心里也没安好心:他一直对他姨娘有意思,但因为贾珍在,不能随心所欲。现在如果贾琏娶了,肯定要在外面住,这样他就可以趁贾琏不在的时候去跟姨娘鬼混。贾琏哪想得到这些,忙不迭地向贾蓉道谢:“好侄儿!如果你真的能办成,我给你买俩大美女表示感谢。”

说着话的功夫,咱们就到了宁府大门口。贾蓉一拍大腿,说:“叔叔,赶紧进去跟我娘要钱,然后交给俞禄就行。我得先去给老太太请个安。”贾琏一听,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在老太太那儿,可别提咱们俩是一块儿来的啊。”贾蓉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他又贴着贾琏耳朵小声说:“今天要是碰上二姨儿,你可别猴急,万一搞出什么幺蛾子,以后可就麻烦了。”贾琏一听,哈哈一笑:“你小子少来这套,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说完,贾蓉就颠颠儿地去给贾母请安去了。

贾琏大步流星进了宁府,一帮子家仆早就等在那儿了,点头哈腰地跟着他一直到了客厅。贾琏随意地问了他们两句,也就是应付差事,挥手让大家都散了,自己一个人往里屋走。他和贾珍那可是铁哥们儿,又是自家兄弟,所以向来是不用通报的。到了上房,那守在走廊的老妈子赶紧把帘子掀起来,让贾琏进去。

贾琏一进屋,发现南边的炕上,尤二姐正带着俩丫鬟在那儿忙活着,尤老娘和三姐儿却不在。贾琏赶紧上去打招呼。尤二姐笑着让他坐下,自己就挨着东边的排插儿坐下了。贾琏还是把上座让给了二姐儿,俩人聊了几句客气话,贾琏就笑着问:“亲家太太和三妹妹跑哪儿去了?咋不见人影儿?”

二姐儿笑着回答:“刚去后头有点事儿,马上就回来。”这时候丫鬟去倒茶了,屋子里没人,贾琏就不住地偷瞟二姐儿。二姐儿低着头,只是笑眯眯的不搭理他。贾琏也不敢太放肆,看到二姐儿手里摆弄着一条系着荷包的手绢,就找个话题说:“糟糕,我忘记带槟榔荷包了,妹妹有没有槟榔,给我点尝尝?”

二姐儿说:“槟榔倒是有,但我的槟榔从不给别人吃。”贾琏笑着就要凑过去拿,二姐儿怕被人看到不好,赶紧笑着把荷包扔给了他。贾琏接住后,把里面的槟榔倒出来,挑了半块吃剩下的放嘴里,剩下的都塞进了自己兜里。他刚想亲手把荷包送回去,丫鬟倒茶回来了。贾琏一边喝茶,一边偷偷把自己带的汉玉九龙佩解下来,拴在手绢上,趁丫鬟回头的时候,扔给了二姐儿。二姐儿也不去捡,假装没看到,坐着继续喝茶。

就听‘哗啦’一声帘子响,尤老娘和三姐儿带着俩小丫鬟从后头走出来了。贾琏冲二姐儿递了个眼色,让她把东西捡起来,可二姐儿就是不理他。贾琏一头雾水,急得跟什么似的,只好迎上去跟尤老娘和三姐儿打招呼。一边心里还挂着二姐儿,回头一看,发现二姐儿笑眯眯的,跟个没事人一样;再一看,那块绢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贾琏这才松了口气。大家坐下来瞎聊了一会儿,贾琏就说:“大嫂子不是说,前几天有笔银子交给亲家太太了吗?今天得还给别人,所以我过来取,顺便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儿。”

尤老娘一听,赶紧让二姐儿去拿钥匙取银子。这时候,贾琏又说:“我还得去给亲家太太请个安,看看俩妹妹。亲家太太脸色不错,就是俩妹妹在我们家可能受了点委屈。”尤老娘笑了:“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在家里住也是住,在这儿住也是住。不瞒你说,自从先夫走了,家里日子过得挺紧巴的,多亏了你们家姑爷帮忙。现在姑爷家出了这么大事,我们帮不上什么忙,来看看家总行吧?”正说着,二姐儿把银子拿来了,递给尤老娘,尤老娘又给了贾琏。贾琏叫了个小丫头,又喊了个老婆子过来,吩咐她:“把这个交给俞禄,让他拿到那边去等我。”老婆子答应了声就走了。

就听见院子里贾蓉那小子在说话。没一会儿他进来了,先给他妈和他姥姥请了个安,然后笑着跟贾琏说:“刚才老头儿还问起你叔叔呢,说有点事儿要找他,本来打算派人去庙里找。我告诉老头儿,‘叔叔马上就来了’。老头儿还特意交代我,路上要是碰到叔叔,让我赶紧通知他。”贾琏一听,急忙就要起身。贾蓉又跟他妈说:“上次我跟老太太提过,我爹打算给二姨儿说的那个姨父,长得和我这叔叔简直一模一样。老太太说行不行?”一边说着,还偷偷用手指着贾琏,冲着他二姨儿挤眉弄眼。

二姐儿有点尴尬,没说话,三姐儿那边则是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嘴里嘟囔着:“这个小猴崽子,坏死了!我什么时候定要好好修理修理他那张嘴!”贾蓉一听,笑着跑开了,贾琏也笑着告别。他们走到厅里,还不忘吩咐下人们,别赌钱喝酒什么的。又赶紧偷偷地跟贾蓉说,让他麻溜儿地回去告诉他老爹。一转眼就把俞禄拉过来,把银子给的足足的,交到他手里让他拿着。一边儿忙不迭地给贾赦请安,紧接着又跑去找贾母请安,这些事儿就不一一细说了。

贾蓉一看俞禄跟着贾琏去拿钱了,自己闲得无聊,就又跑回去跟那俩小妾开开玩笑,玩儿了一会儿才走人。晚上到了寺庙,一见贾珍就报告:“钱已经交给俞禄啦。老太太身体好多了,现在都不吃药了。”说完,顺嘴就把贾琏想娶尤二姐当小老婆的事情给抖了出来,还说了怎么在外面买房不让凤姐知道,“这都是因为想要个孩子太难了,而且二姨儿咱们都熟悉,亲戚间结婚总比跟外人强。所以二叔让我一定得跟您说说。”他可没提这主意其实是自己出的。贾珍听后琢磨了一下,笑着说:“嗯,其实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你二姨娘愿不愿意。明天先去跟你妈商量一下,让她问问你二姨娘的意思,再决定吧。”说完,又教了贾蓉一番话,然后就去跟尤氏说了这事儿。尤氏觉得这事儿不合适,就使劲儿劝贾珍别这么做。但贾珍心意已决,平时又总是顺着他的,再加上他和二姐儿本来就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不方便管太多,所以也只能让他们自己去闹腾了。

第二天一早,果不其然,贾蓉又跑回城里去见了他妈,把贾政的意思一五一十地给他说了。他还加油加醋地说了一堆,比如贾琏这个人有多好,现在凤姐儿身体不好,看样子是好不了了,先买套房子在外面住着,等个一年半载,凤姐儿一走,就把二姨儿接进去当正房。他还说现在他爸怎么提亲,贾琏那边怎么娶亲,怎么“接了你妈过去养老,以后三姨儿也是我们家的人”,说得跟真的似的,把尤老娘给说动了。再说,平时都是靠贾珍帮忙,现在又是贾珍出头给提亲,连嫁妆都不用自己买,贾琏又是年轻英俊的公子,比张家的强多了,所以尤老娘急忙过去跟二姐儿商量。二姐儿本来就是个随和的人,之前跟姐夫就不太对劲,还老抱怨当时错嫁给张华,导致后来生活不幸福。现在看到贾琏对她有意思,又是姐夫提出来的婚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她也点头答应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贾蓉跟爹说了一下,第二天就把贾琏给请到庙里头。贾珍当面跟他说了,尤老娘同意了那事儿。贾琏高兴得不得了,对贾珍和贾蓉父子俩感激涕零。然后他俩就合计着找房子,打首饰,给二姐儿置办嫁妆和新房里需要的东西。没几天,就把这些都搞定了,在宁荣街后面二里地的小花枝巷买了个二十多间的大房子,还买了俩小丫鬟。但是府里的人不敢随便动手,外头买人又怕不靠谱,怕泄露了秘密。突然,贾琏想起了鲍二这个人,以前因为和他老婆偷情,被凤姐儿给闹得挺惨,他老婆最后含羞自杀了,贾琏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再娶。鲍二这家伙一直跟厨子多浑虫的媳妇多姑娘有染,后来多浑虫死了,多姑娘就嫁给了鲍二。而且多姑娘本来就和贾琏关系不错,现在他们都搬出去住了。贾琏一拍脑袋,就把鲍二夫妻俩叫到新房里,准备等二姐儿过来的时候让他们伺候。鲍二夫妻俩听见这个好事儿,哪有不来的道理啊。

张华的爷爷以前是管皇粮的大头头,后来挂了。轮到张华的老爹,还是干这活儿。因为和他老丈人的前妻关系铁,就约定张华和尤二姐还没出生就定了娃娃亲。哪知道后来摊上官司,家产都没了,穷得响叮当,哪有钱娶媳妇啊?尤老娘也从那家嫁出来了,两家十几年没音信了。现在贾府的人找上门来,逼着他和二姐儿取消婚约,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害怕贾珍他们的势力,不敢反抗,只能写了张退婚的字据。尤老娘给了二十两银子,两家就这么散伙了。贾琏他们一看事情搞定了,就挑了个初三的黄道吉日,准备把二姐儿娶进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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