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道有五十多年没开放过了吧,路我都记不太灵清了……”
“你说,这闯进冥府的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让大王一怒之下封锁整个冥府?”
“听说是个人头鹿身的魔族,速度飞快,英武难挡,逃出了大王的九重杀阵……”
“不对不对,明明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大王对他一见倾心,不忍对他下重手,才让他逃了出去。你看,大王都没说让我们追杀他,只叫我们捉拿他。”
“你少信口开河,大王岂是那种人!这千百年来大王什么美人没见过,会随随便便看上个宵小之徒?”
“大王见过的那些不都是死人么,这位可是个与众不同的活人……”
“都闭嘴!”
话语声渐渐远去,一滴水从洞顶滴落,掉在冰凉的地面。随后,一个身影从上跃下,正是方才那一行冥官谈论的主角。
季裁雪软着手擦掉了额角的汗珠——这狭小洞穴躲藏的难度简直不要太高,方才他听到前后都传来动静,情急之下只能手脚撑在两侧岩壁上,让自己悬空贴在洞顶。所幸那些冥官走得快,他们再晚一分钟季裁雪估计就要坚持不住摔下来了。
自古ct不抬头诚不欺我!
靠在墙上昙花一现地放松了会,季裁雪又紧绷起神经,蹑手蹑脚地像条尾巴一样跟在了那几个往前走的冥官的后边。
方才骑着灵鹿冲进洞穴时,他最初的想法是回到十八洞洞壁处然后快速闪身去关押师兄的洞窟,可他没想到他才刚跑洞口,洞壁前面就已经集结了七八个冥官。他急急刹车退了回来才好歹没引起那些冥官的注意。
和灵鹿一路跑来,他也与灵鹿有所交流,从灵鹿只能表达“是”与“不是”的回答中,他大致推测出和先前在阴阳城一样,在冥府,灵鹿的能力也受到了限制——这也是为何它无法在此踏空飞行。正因如此,季裁雪不敢贸然驾驶灵鹿与冥官们正面硬刚。思来想去,他还是让灵鹿回到储物法器中养精蓄锐,以留作后手。
收回灵鹿之后,季裁雪便开始独自在洞穴间游弋。那些冥官聚集到十八洞洞壁的速度未免太快,让他有些怀疑这冥府除了十八洞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密道,因而四处探索起来。
倒霉了大半天,这次总算让他运气了一回——他走了大概一刻钟,就在藏书窟里遇见了个行色匆匆、似乎是因有事而耽搁了的冥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季裁雪小心翼翼地跟了这冥官一段路,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冥官刚好就是要走密道过,让他有幸目睹了密道开启的全过程。
这密道藏匿于那条连通了许多洞穴的大道上,那条大道两侧悬挂的深蓝鬼火,正是开启密道的“钥匙”。季裁雪缩在洞口,让自己身形被阴影笼罩住,观察着那位冥官的动作——那冥官抬手伸进鬼火之中,让整只手都淬上深蓝幽火,而后用那蓝火在前方一处空缺的石壁上画下了一道符文。最后一笔画成,符文一闪,墙上灼烧起一扇窄门大小的黑焰。几秒后,火焰熄灭,窄门化出实形。
冥官的身影消失在了窄门中,季裁雪耐心等一会,又确认四周无人,才现出身形。他如法炮制,克制住恐惧将手伸进了蓝火之中,预想中的灼烧痛感并未传来,他发觉这蓝火温度远低于其他火焰,跟他洗澡时的水温差不多。
举着一手蓝火,他走到方才冥官站立的位置,依着自己先前努力记进脑中的符文开始抄写。怪他学术不精,那符文一共两个字,他只认得上面一个是天,下面复杂些的那个字他认不出来,只能强行记忆。歪歪扭扭地写完最后一笔后,黑焰自中蔓延开,浓重的热气扑面而来,季裁雪后退半步以防被火焰灼伤。密道之门方一显现,季裁雪便火速走了进去,生怕再迟一秒被路过的冥官发现。
密道内部与十八洞的洞道所差无几,只不过相较于一条道走到底的十八洞洞道,这密道里岔路很多,路线相当复杂。季裁雪跟丢了前面的冥官,只能一个人在密道里摸索,绕了没一会,就发生了方才卡在空中躲藏的那一幕。
刚刚经过此处的共有两拨冥官,季裁雪听他们之间的谈话,得知了几个有用的信息:一是这密道能够连通十八洞的所有洞窟,但日常并不开放;二是这两拨冥官中,往后走的三人是去将夜窟的,他们要去处理那些因为冥府封锁而暂时无法前往阴城的亡魂,而往前走的二人则是去帮忙把守囚窟的——显然这些冥官已经都知道他来到冥府的目的,正等他自投罗网呢;三嘛就是听那两位冥官说,囚窟那边“眼下只有那个好大喜功的家伙守着”,且那家伙还是个“功夫不咋到家的老滑头”——这么看来的话,倒是可以趁现在一举武力突破进囚窟。
但这么做的问题是,他无法赶在这两位冥官之前到达囚窟,甚至于他前往囚窟还要靠这二位带路。而一旦这两位冥官到了囚窟,他再想潜入或闯入囚窟可就难了……
或许……他可以在大致确定通往囚窟的路线后,让灵鹿引开这两位冥官,从而先一步进入囚窟。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季裁雪便觉得喉头发紧——这是个相当冒险的、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方法,一来他不能肯定灵鹿能引走两位冥官,二来即便计划前半部分成功了,他也不一定能独自战胜那个“老滑头”。时间紧迫,当断则断,季裁雪慢慢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后,他放出了灵鹿,通过耳语向灵鹿告知了自己的计划:等到了下一个岔路口时,他会假装与灵鹿交谈,吸引两位冥官的注意,然后自己像先前那样藏到洞顶,由灵鹿来引走两位冥官;而他则会在两位冥官被引走后尽快去找囚窟的入口。
选择下一个岔路口,一来因为如果是岔路,两位冥官多半会出于谨慎而分头去寻找,两人都被引开的可能性更大;二来则是因为若等到两位冥官走到了囚窟再出声引人,只怕目的过于明显,两位冥官极可能猜到他在跟踪他们以寻求去囚窟的路,加之根据季裁雪一路来的留心,这条路上的岔路是在逐渐变少的,因而他推测囚窟可能处在整个密道路线中偏远的末端,而现在距离囚窟已经不远了,即便没有冥官引路,他也有一定可能自己找到囚窟。
只是,可能终究是可能,这仍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成败……皆在此一举。
沉默的紧张持续了半分钟左右的时间,他们迎来了将前行的道路一分为二的岔路口。季裁雪盯着右手边的道路——那两位冥官在几秒前就是从右边离开的,而现在,他要让他们折返回来。
灵鹿低下脑袋,轻蹭他的脸颊,安抚着他焦虑的内心。他抬手顺了顺灵鹿颈处的绒毛,面色平静地,用欣喜又天真的语调说出了计划中的台词:
“没想到这冥府里还有密道……若是能走密道去囚窟,说不定能出其不意……”
几乎是开口的一瞬,季裁雪就察觉到前方的脚步声停下了,强压着语速把话说完后,季裁雪靠灵鹿垫脚,更轻松地爬上了洞顶。不过须臾,有风袭来,灵鹿耳朵一动,抬起蹄子哒哒地往回跑去。下一秒,两位冥官前后出现在季裁雪视野,季裁雪呼吸缓慢到几不可闻,目光轻轻地落在两位冥官头顶的官帽上,心中祈求着——千万不要抬头!
“听声音像是往这边走了。”其中一位冥官指着灵鹿离开的方向,低声说道。
“你先去追,我去另一边看看。”是另一位冥官,声音有一些耳熟。
看着两位冥官分头散去,季裁雪精神一振——这计划果然奏效!又屏息在心中默数了十秒,季裁雪从洞顶跃下,顾不上腿脚的酸软,轻手轻脚地往右手边的岔路奔去。很快的,他发觉前方的道路在逐渐变亮,跑过一个转角后,一盏鬼火吊灯撞入他视野——
他赌对了。
有鬼火,这就意味着此处是密道的一个出口,而季裁雪这一路跑来都没见到岔路,说明这就是去往囚窟的出口!
按捺住心中的兴奋,季裁雪三步并两步来到了幽蓝鬼火前。然而在手指触碰火焰的刹那,变故横生,他听见了空气被刺破的声音——
那短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飞过,割断了吊着鬼灯的细线。陶制灯盏掉落在地,应声而碎,那冥冥鬼火如水般在他脚边蔓延,转眼间竟如风中之烛般黯淡了光芒,季裁雪下意识地俯身想留住一些鬼火,却是竹篮打水,反而被破碎的瓷片划开了掌心的皮肤。
“这招声东击西,倒是使得不错。”
冰凉的话语伴随脚步声而至,像在嘲弄季裁雪的功败垂成。
“你的经脉被封锁了吧,所以没有泄出一点灵气,反倒助你隐藏了形迹。”那位冥官语调冷淡地评价着,“可惜冥官不止能靠灵气识人——你的脚步声,在我听来,有些大了。”
季裁雪没有理会这位冥官,他恨不得这人能多说点废话,毕竟反派败于话多。他看着手指上少得可怜的蓝火,死马当做活马医开始在墙上画符。鬼火消逝后,密道又被黑暗吞噬,张子珩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仓促的动作,将其定义为垂死挣扎:“灯盏一旦摔碎,鬼火就失去了效用,只会逐渐熄灭,什么也不留下。”
少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仍急促地在墙壁上画着,蓝火沾上墙面,转瞬便消亡不见。
“负隅顽抗,白费力气。”耐心告罄,张子珩抬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抓少年的肩膀,然而就在他伸手之时,借着那点尚未熄灭的鬼火,他看见了一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高阶起爆符……
接下来的一秒被掰成两半,前半秒,张子珩内心并无波澜——他知道没有灵力的少年只能靠血液来激活符咒,而他能轻而易举地在少年咬破指尖前将人劈晕;后半秒,随着少年的转身,他看见一双明亮清澈的荔枝眼,少年那张似曾相识的清俊面庞上有格外鲜活的情绪。
“你是……”
季裁雪不知道为何这位冥官会突然停下动作,但他绝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时机,他猛地低头,从冥官臂弯下钻过,同时咬破指尖,飞速用血摹写起爆符上的符文。写下最后一笔后,他向还愣在原地的冥官掷出了咒符,随即捂住头飞扑在地面。
预想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没有传来,季裁雪只听见了闷闷的轰鸣声,他心里一咯噔,心道这不会关键时候掉链子吧,便睁开眼想回头看去,却在此时才骤然发觉,手腕上的金链不知何时延伸成长长链条,将他整个人封锁其中,与此同时,金色的符文在链条上逐一显现,熟悉感漫上他心头,下一秒,他的视野彻底坠入黑暗。
被转移前,他的最后一个想法是:灵鹿怎么办?
从轻微的晕眩感中回神,季裁雪缓慢地掀起眼皮,入眼的是一双黑底金纹的长靴。在脑袋宕机了几秒后,季裁雪略为僵硬了仰起了头,意料之中的,望见那张俊逸而邪肆的脸庞。
“沈……寒哥。”他张了张嘴,喉间发涩。有关柳家、那张未得到回应的传音符、柳朝颜的恳求的一系列记忆在他脑海中掠过,他微颤眼睫,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呦,还是认得我的啊。”沈寒双手抱臂,向他扯出个冷笑,“我还以为你是被人药傻了,才会跟个白痴一样孤身一人跑到冥府,没想到原来你是明知故犯,简直蠢如鹿豕。”
季裁雪没想到沈寒开口就是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一时脑子都有些发懵,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沈寒这人怎么反客为主,他都还没质问沈寒关于柳家的事呢!
不过无论如何,刚刚那危急关头确实是沈寒出手救了他,他眨了眨眼,假装没听见沈寒嘲讽他的话,正儿八经地朝人拱手道:“多谢寒哥相助,不然只怕我……不说这个,寒哥,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啊?”
此处四周皆为熟悉的岩壁,显然尚在冥府之中。
“自然是来找某个不自量力,愚蠢至极的家伙。”沈寒毫不客气地回道,目光移到了他腕间的手链上,算是大发慈悲地给他解释道,“冰蟾链是上等的空间法器,可以自由去往所有我标记过的地点,但仅限于同一维度内的空间穿越。我无法直接把你从冥府转移回修真界,所以只能来冥府找你。现在看来,我似乎来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