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家里仆人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桌。父子两个正襟围坐在桌前,只等母女两人过来。因是一家人许久没有同桌共食,所以今晚亭长特意嘱咐张妈让厨房多准备了几个夫人和女儿平日里喜欢的菜。
晟儿好几日没见到长姐,这会子听父亲说姐姐要过来一起吃饭,心里欢喜,时不时伸长脖子朝门口看去。
没过多久,尹夫人只身朝着饭厅过来,只是身后并不见尹素兰的影子。
“怎么?兰儿还不肯过来?”如今亭长脸色已是有些不悦。这个女儿自小有些任性他是知道的,却不曾想这次气性这么大。
“倒不是这么说,素兰本是要来的,是我看她身子有些不爽利,才劝她不要过来,过两日就要进宫了,还是养好身子才是。”尹夫人苦着脸替女儿辩解说。
亭长听说女儿病了,正要开口询问,晟儿却忍不住先站身来,冲着母亲焦急问道:“母亲,姐姐病的重吗?孩儿想去探望一下。”
尹夫人面色一惊,忙道:“晟儿不用担心,你姐姐不过是略微着了凉,休息几日便好。”
父子两个听她这么一说才都放下心来。三人一起围着桌子坐了,饭菜还都温着,也不用再热,只是尹夫人似是有重重心事,一碗饭浅浅的吃了几口就推说饱了,不等父子两人吃完,自己借口要去照看女儿便匆匆的离了饭厅。
饭后,按照惯例,亭长原本要考察晟儿的功课,但心里总是记挂着女儿的病,索性放了他自己去书房温习功课,自己朝着女儿住的房间踱步而去。
隔着几步远,亭长便瞅见尹素兰的房中点了蜡烛,窗户上映出两个人影,似是在伏桌写字。看样子,一个是尹夫人,另外一人头上挽了两个圆髻,自是女儿尹素兰。
亭长心下有些纳闷,刚才吃饭时尹夫人推说女儿病了,要她卧床休息,连吃饭的精力都没有。如今看两人倒像是在窗边桌案前练字。
他朝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照理丫鬟月儿会在门边伺候着,如今也不知跑去哪里,门口连个人影都不见。
他不紧不慢的踱步上前,轻轻的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却是从里面拴住的。 “兰儿,你身体如何?为父过来看你一眼。”他站在门外,双手负在身后,口中唤着女儿开门。
不曾想,房里人非但没有应声,转眼间,便连原先屋里亮着的蜡烛也是忽的被吹熄了。
“老爷,素兰病着那,你先回吧,我一会就回屋。”刚才窗边那个人影果然是尹夫人,不知为何,亭长总觉得夫人今日的语气有些颤抖,似是在遮掩什么。
“我跟兰儿少说两句话便回,你先开门。”亭长皱了眉头不肯走,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清楚。
屋里先是一阵寂静,后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半晌,门才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尹夫人。
“老爷,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见吧。”尹夫人站在门口,有意无意的拦在那,是不想让亭长进去的意思。
她越是如此阻拦,亭长心里越是起疑。
“我刚刚还见屋里亮了灯,怎么突然就熄了?”亭长说着话身子朝一边斜了斜,眼睛绕过挡在面前的夫人,朝屋里看去,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纸淡淡的投射在屋中,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似是有一人和衣躺在床上。
尹夫人强颜笑了笑,冲着亭长道:“刚才我们娘两个说点体己话,都是些女人之间的事,没想到老爷突然过来,素兰究竟还是个姑娘,有些害羞,便去床上躲了。”
亭长听她这么说才恍然大悟,一般闺女出阁前,母亲都会亲自跟闺女说一些洞房里的事。这素兰虽不是出嫁,但入宫也算是嫁进宫里,尹夫人倒是不得不跟她说些闺房里的私密之事。究竟是女孩家,刚听母亲说了些羞人的话,听到父亲过来,害羞躲了也说的过去。
“那即是如此,今日不见也罢。”亭长退后一步,不再坚持。
尹夫人见夫君不再坚持见女儿,长松一口气,她回身一边从外面带上房门,一边冲着屋里道:“素兰,娘跟你爹先回去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明日娘再来看你。”
屋里人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只是声音细不可闻。
亭长和夫人回屋的路上,亭长突然想起一事,便随口问道:“这几日倒是也没见到月儿,我只当她在屋里陪着素兰,刚才竟也没见到,莫不是又跑去偷懒?”
尹夫人支吾道:“她白日里一直陪着素兰来着,晚上我过去刚让她回她屋里休息去了。”平日月儿便住在素兰房间旁边的耳房里,与小姐的房间只一墙之隔。
亭长停下脚步,有些不悦道:“糊涂,平日也就罢了,如今素兰病着,正是要人照料的时候,如何不安排她晚间就在素兰屋里伺候着?若是素兰半夜起来要个茶水,岂不是连个人都没有?”
被亭长这么一说,倒似这做母亲的考虑不周,尹夫人脸上带了几分尴尬:“老爷说的是,我这就去叫月儿回屋照看素兰。”说罢,转身便要回去。
正在此时,张妈刚巧提了食盒过来,见了亭长和夫人都在,忙着给两人请安。
“你这是从哪来?”亭长随口问了一句。 张妈忙躬身道:“客房的那位姑娘刚用完饭,我这才去收拾了碗筷回来。”
“那正好,免得夫人再跑一趟了,你去小姐耳房那边,跟月儿说,就说小姐病着,要人伺候,今晚让她去小姐房里打个地铺,随时照顾一下。”亭长交代张妈。
张妈刚要答应,尹夫人神色紧张的上前一步拦道:“老爷,还是我去吧。”
“你刚从素兰屋里出来,又回去做什么?后面几日你还要给素兰整理一下随身带的物件,有得你忙的,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亭长一边说一边冲着张妈一摆手,张妈忙答应着去了。
两人回到屋里,尹夫人一反常态,竟是有些精神恍惚,总是时不时朝门口看去,似是在等什么人。亭长问她时,她又推说没事。只是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惹得亭长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人走近,原本就坐立难安的尹夫人顿时站起身来。
隔着门帘,只听张妈在门口道:“老爷,夫人,奴婢有事禀报。”听得出她呼吸有些急促,似是为了急事而来。
亭长刚换了寝衣,好在还没躺下,便叫了她进来回话。
一进屋,他就注意到张妈脸上神色有些慌张。
“老爷,奴婢按照老爷的吩咐,去找月儿,没想到她不在房里。”张妈回话道。
“或是去了茅厕,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尹夫人有些不满的埋怨起张妈,亭长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总觉得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是,奴婢在她屋里等了一会,始终没见她回来。”张妈一脸的惶恐。
“那说不准她去了小姐房里。”尹夫人手里绞缠着一条帕子,似是在掩饰心中的不安。
“奴婢也是这样想,后来见小姐屋里蜡烛亮着,想着小姐或是还没休息,就隔着门问了一句,小姐没有应声。想是月儿不在里面,后来奴婢又去找家里其他丫头问,听她们都说竟是好几日没见到月儿人了。”
原本尹家除了张妈后院统共六七个使唤丫头并两个老妈子,夫人懒得管,都交给张妈管,这几日她遵照老爷的吩咐,只顾着照看客房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姐,后院原本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她便也没怎么过问。今日才听其他丫头说好几日没见到月儿,凭空不见了一个丫头,不由得她不心惊胆战。
“月儿这几日白日里都在小姐房里伺候小姐,她们没见到也是正常。”尹夫人眉头轻拧,暗地里给张妈递了一个眼色,意思让她不要当着老爷面大惊小怪,赶紧出去。
张妈低头垂目的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尹夫人,脚下却没有挪步,她脸上表情有些古怪。刚才她听另外一个小丫头说起,这几日小姐屋里的饭都是夫人让她送进去的,便连倒马桶也是让她一并抬出去洗刷好了送回去,她每次进屋,就见小姐一人面朝里躺在床上,分明没见到月儿的影子。
小丫头说这话无非为了抱怨一声,原本应该月儿干的活,都分派到她身上。张妈却从那话里隐隐听出些不对的地方。
前些日子夫人一时恼怒下打了月儿一巴掌,这几日月儿便不见了踪影,若说小丫头心里羞愤跑了或者寻了死,也倒说得过去。
只是夫人现在一味的坚持月儿每天都守在小姐屋里,这让她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惊恐。再加上夫人一副慌张的神色,她心里更是笃定这月儿必是出了什么事。
亭长原本对于今晚没能见到素兰一事就心有所疑,只是后来经夫人解释了,方才勉强信了。没想到现在又凭空生出这月儿的事,心下的疑惑复发,忍不住站起身冲着张妈道:“我跟你一起去素兰屋里,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尹夫人听他这话脸刷的一下失了仅存的血色,忙站起身拦他道:“老爷,这天色都这么晚了,素兰也是睡下了,不如改日再问。或是我跟着张妈一起去,这不过是后院丫头的事,就不劳烦老爷了。”
她这话刚一说完,就发现亭长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着自己,他一言不发,眼睛只是盯着她的脸,似是要看透她内心究竟想要掩饰些什么。
她被他盯得心中发毛,后面阻拦的话始终不曾再说出口。
“走吧。”他平静的说了一声,从夫人脸上收回自己的目光,丢下两个女人,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寝衣,便只身掀开布帘出了房门。
张妈本要跟在老爷身后一起走,见夫人愣在那里,忙轻声唤了唤她,夫人这才缓过神来,跟在自家老爷身后,浑浑噩噩神不守舍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