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皇宫内阳晟殿,太子紫沐阳端坐在书案前,手执狼毫,在宣纸上描绘着,画成,收笔。朝着不远处身着黑衣的男子招手,“墨非,你过来看看,这画如何?”
墨非从暗处走近,烛火明灭间跳动着,映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
书台上平铺着一幅画,画着一只凶猛强大的狮子,眼神凶狠,盯着它前爪下的那只瘦小的白兔。
“狮象搏兔,亦用全力。”墨非抱着怀中的剑,无比平静地说着。
“正解!”紫沐阳身着白色缎袍,给人儒雅柔和的感觉。
此时他的眸中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沂王已故,那些流言便不会日夜侵扰他了。
自他懂事以来,宫中的宫女太监常常躲在角落里,小声议论着。
“听说了没,陛下又去栖舞宫,陪九殿下玩了!不像咱们景阳宫,陛下就没来过几次!”
“小声点,别让殿下听见!”
“听见又怎么样!皇后不受宠,太子也跟着不受宠。咱们景阳宫整日里死气沉沉的,连我们待在这里都压抑的很。”
“还真别说,自九殿下出生之后,宫里都在传一件事。”
“什么事?”
“大家都说,若是九殿下早出生几年,这太子之位,还保不准是谁的呢?”
“哈哈!说的倒是有道理。”
“九殿下自小聪慧,给九殿下接生的嬷嬷说,殿下出生的时候,天现祥瑞之色,龙颜大悦。那时候,陛下便准备封九殿下为王了。”
“封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为王?”
“要不说陛下宠爱九殿下呢!”
“都瞎说什么呢?咱们殿下是当今太子,就算九殿下深受荣宠又怎么样,等到太子登基,九殿下还不是要俯首称臣,高呼一声万岁!”
……
十几年过去,那日围在一起嚼舌根的宫女太监,早已消失在阳晟殿。在当日,就被他拔了舌头,扔到偏殿后的枯井里了。
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却也是最后一次!
世人都只知太子殿下温文尔雅,和善亲民。却不知他在七岁的时候,按着那些宫女太监的头,看着一个个泪流满面地跪在他面前,硬生生地将那些人的舌头给拔了下来。
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人都被他一一除去了,可是那些话,像是一根毒刺,每每提醒着自己,有九弟在的一天,父皇的目光便不会在他身上停留。
后来,栖舞宫的那个娘娘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庆幸的同时,更多的是难过,在他记忆中,娘娘对他很好,比严厉的母后更甚。
但母后却说,这是口蜜腹剑,为的就是让他放松警惕。他若是沉溺其中,早晚一日,太子之位会拱手让人,到那时,父皇更不会高看他一眼了。
所以,他难过了一阵子后,再也没有心软过。
九弟的娘亲死了,父皇去往栖舞宫的次数越发少了,那段时日,父皇召见自己的次数多了不少。扎根在心里的那根刺,也慢慢随着时间流淌,隐没在了血肉中,不曾发作。
哪知,九弟越发优秀,立战功,封王。
百姓,朝臣,父皇,都对他称赞不已,那些梦魇又开始萦绕在他身边。
为了记忆中那位温柔的娘娘,他也不想伤害九弟,可是,梦魇不除,他这辈子都睡不安宁!
“殿下,昌州传来消息。”墨是走进殿内,将手中的信件交给紫沐阳。
紫沐阳从信封中取出信件,展开,眉头皱起,“昌州刺史白钊满门被屠,不知是谁的手笔。”
“白钊这人,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很少与人交恶。杀了他全家,应该是私仇!”墨非站在一旁分析着。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中立,权位之争,往往就是拿这些没有依仗的人开刀。”紫沐阳将信件放在案台上,幽幽说道。“白家覆灭,倒也给我省了些事。”如此一来,羽梁坝一事,应是无人知晓了。
“确认白家无一生还了么?”紫沐阳抬眸,问了一句。
“无一生还,尸体已被尽数焚烧!”墨是赶到昌州的时候,白家已然是火光一片了。
“罢了。”无论是谁做的,且看明日朝堂父皇如何决断吧。朝廷命官全家被屠,瞒不了多久。
翌日早朝,众官员站在奉天殿内,一个个闷声不语。
“众爱卿,昌州一事有何见解?”煜帝稳坐在龙椅上,脸上怒气不显。
百官面色各异,或惊讶,或慌张,却不见一人上前一步。
在众人踌躇之际,京兆尹谢悯怀从队列中站了出来,义正严辞道,“启禀陛下,昌州刺史白钊满门被屠一事,实在蹊跷,还请陛下下令彻查!”谢悯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左前方,继续说道,“此次江南水患虽事发突然,羽梁坝修建数十年,期间历经过的雨水更是胜过今朝,从未有恙,此番却突然被冲毁,实属不该。”
谢悯怀的一番话,让殿内绝大部分官员变了脸色。
此事大家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出来。
煜帝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谢爱卿有何见解?”
“陛下,微臣认为江南水患,羽梁坝被毁,沂王病故,白钊一家被屠,此四者之间,恐有关联?”谢悯怀义挺直了腰板,双目直直看向煜帝。
百官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内心不得不佩服谢悯怀。
朝内外,谁人不知煜帝将沂王殿下看得多重,沂王病故之后,没有人敢在陛下面前提及,哪怕是只言片语。
钱昶抬头看向谢悯怀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煜帝倒是没有如众人预料那般震怒,而是看向殿内的另一处,“羽梁坝被炸毁,工部现已重新修建完工,不知修建过程中,可有发现有不妥之处?”
耿恺闻言,脸上冷汗直冒,立马跨步向前,弯着腰身,答道:“回禀陛下,微臣前往昌州之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耿大人去昌州之时,可否去过刺史府么?”谢悯怀追问道。
话未言明,大家却都能听得出其中深意。
“谢大人!慎言!”朝中官员,谁不知道白钊、谢悯怀和钱昶三人同年考取前三甲,入朝为官,三人中,数白钊与谢悯怀的私交甚好。“谢大人,本官知道您与白钊有同袍之情,却也不能因此随意冤枉本官!”耿恺挺直了胸膛,一副被陷害的模样。
耿恺紧张地不知道如何去说,“陛下,臣当时,只顾完成羽梁坝再建,未踏入昌州刺史府半步啊!”
煜帝不语。
“微臣觉得,白大人一家被屠,应是私仇。”耿恺瞥了殿内某处一眼,继续一本正经地说着。
“耿大人,你如何能断定是私仇?”京兆府尹谢悯怀对着一人之隔的耿恺问道,神情严肃。白钊与他为故友,两人同时入京科考,同朝为官,坚守初心。他的为人,自己清楚的很,若非旁人挑衅,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从来都是不动如山的。私仇,放在他身上,根本不可能。
“谢大人这般严肃作甚?本官不过是猜测罢了。”耿恺抹了抹了两撇小胡子,不自然地回着。
“朝廷命官生死之事,岂能容你随意揣测!”谢悯怀根本不吃他这套,怒视地看了耿恺一眼,他这个工部侍郎怎么来的,大家心里清楚的很。
煜帝扶额,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排的太子,“太子怎么看?”
“回父皇,儿臣以为谢大人所奏有理。白府一案与江南水灾一事脱不开干系。恳请父皇允许彻查此事!”紫沐阳抬头说道。
一句话出,朝堂震惊不已。
江南水灾,沂王病故,那可是有莫大的联系。现在又牵扯上白钊一家,不知是哪个有心人布的局?
“太子为何这般笃定?”煜帝好奇地看向紫沐阳。
“临江上游一向风调雨顺,即便今年梅雨时长,只要昌州固若金汤,临江下游便不会发生水灾,闾城太守陆瑜在上书中也曾提到过,昌州羽梁坝被恶意毁坏一事。兹事体大,白大人身为一州刺史,却未上报,儿臣实在想不出是何缘故?”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白大人是故意隐瞒不报?”紫浚泽看向太子的眼神带着审视,他虽没有太子接触的官员多,对大部分官员的事迹倒也听说不少,昌州刺史白钊可是有名的清廉公正。
“二弟说笑了,本宫不过就事论事而已。”紫沐阳对紫浚泽的针对不以为意。白钊被灭门,刚好能掩去羽梁坝被毁的真相。不管幕后是谁在推动,都在无意之中为他做了嫁衣。
紫泓轩无趣地站在一旁,打着哈欠,将二人的争论看在眼里,并没有参与其中。
“臣觉得太子殿下分析的有理。羽梁坝被毁一事,白钊并未上报,没准羽梁坝被毁是他一手促成,眼下怕是瞒不住了,畏罪自杀。”耿恺接过太子殿下递过来的梯子,有眼力见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耿恺刚说完,就被一旁的谢悯怀狠狠地瞪了一眼,立马噤声,恨不得隐匿在人群中。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过于蹊跷,未见事实,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也于事无补,恳请父皇派人前往昌州,彻查此事。”紫浚泽跪地请奏。
“皇儿说的有理。”煜帝扫了一眼殿下众人,“此事就交给太子全权负责。”
“儿臣领命!”
“昌州此番刺史空缺,不知以爱卿们所见,派谁上任合适啊?”煜帝抛出一问,百官低头低声商量着,却无一人推荐。
“父皇,儿臣以为,太傅之子柏烨可担任此职。”
“那便依太子所言,择日派柏烨去昌州任职。”煜帝示意高福莱去拟旨。
早朝之后,紫浚泽前往养心殿,却被告知煜帝去了栖舞宫。他知道父皇在思念舞姨和九弟,便未去打扰,回到了泽晖殿。
昌州一事交给太子,他放心不下。白大人满门被屠一事,在他看来,就是太子清除异己的手段。但身为皇子,未有圣令,不得出京。他需要想个办法,跟随太子前往昌州,暗中调查羽梁坝被毁之事。
冬月至,冥老私下交待了他一些事项之后,便启程前往北疆,谷中只留下他和楼岑。
谷中的生活闲适得很,时间似乎也慢了些许。
每日,楼岑带着他在谷中各处闲逛,陪他做了他曾一人在谷中做的趣事,同时,也弥补了自己童年时代的空缺。
是日,细雨绵绵,却散落着一丝寒意。
祁风和楼岑坐在竹屋内,饮着清茶,听着屋外沙沙作响的雨声。
“好无聊,今天出不去了,要做些什么呢?”楼岑双肘撑着桌子,手托着下巴,无精打采地拨弄着桌上的茶盏。
“冬月至,飞雪扬。”祁风透过窗,看着窗外细如青丝般的雨,嘴里念道。“楼岑,有机会真想带你去见一见北方的雪,银装素裹,分外好看。”西南地界,几乎不落雪,而这山谷中,更是四季如春。
“好啊好啊。”与祁风单独在谷中相处的一月有余,也听了许多关于外界的奇闻异事。和师傅讲的不同,祁风声音好听,从他嘴里描述出来的场景,如同真实画卷一般,呈现在他眼前,甚是有趣。
“楼岑,若是以后你想出谷,我们一起游遍赤翎王朝的山河大川,去大漠看恢弘的落日,去江南坐画舫摘莲蓬……”
“嗯嗯!听着就很有意思!”楼岑饶有兴致地点点头。不过,若是师傅他日回谷,瞧不见他人影,一定会寂寞吧。
随之,眼神黯淡了下去。
“怎么了?”
“没事啦!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想带着师傅一起去!”楼岑将杯子扶正,眸子里透着一股坚持。祁风是他的好朋友没错,师傅才是他最重要的人!
“好!那便等冥老前辈回来,我们三人同行!”祁风知道楼岑心里在考虑什么。冥老于他而言,自是非他人能比的。行之回京也有些时日了,不知道可有玄芝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