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番话,让楼岑为之动容。瞧着他一把年纪,志向倒是远大,比起大殿上那些指点江山的人,倒是多了些人情味儿。思量了一会儿,楼岑对着张晦伸出手,收回他腿上的银针。
腿上一阵酸软乏力,张晦不受控制地屈膝跪地,却被楼岑扶住。
“多谢楼公子。”知晓楼岑没有收徒的意愿,张晦站起身,给楼岑施了一礼。
“药王谷不轻易收徒,所以我没有办法做你的师傅。”楼岑跟他解释道,瞧着他眼底蒙上了一层雾气,故作思考状,“不过,你刚刚说的也有道理,学医本是为了悬壶济世,只不过,这四个字放在我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你既然有心,将我学的那些皮毛交给你,也未尝不可。”
“授业之恩,张晦无以为报。”张晦顿时涕泪纵横,想跪地拜谢,却被楼岑拦住了。
这赤翎皇宫的人,总喜欢跪来跪去的,膝盖不疼么?哪来的这么多折磨人的礼仪?
“有个问题要先解决。”楼岑好声好气地说,“我的医术都在脑子里,总不能将我的脑子剖开,取出来给你吧。”
“楼公子莫开玩笑了。”张晦听他这么说,瞬间愣神,楼公子的想法,还真是非常人能跟得上的。
“我的意思是,取些纸笔来,有什么不懂的病症,我给你写下来。”
“是是是!”张晦点头如捣蒜,立马走出牢房,吩咐狱卒去取纸笔以及书案。
不过片刻,牢房里便有一张崭新的书案,书案上放置了纸墨笔砚,楼岑坐在案前,张晦跪坐在一旁,无比虔诚地研墨。
张晦将自己心中对医学病症的疑惑逐一说出,楼岑按照他说的病症,一边给他讲述如何诊治,一边将诊治之法以及所需药材剂量,煎药需注意的事项,详细地写在纸上。
“张太医,不好了!太子身边的那位侍从突然昏过去了!”一名狱卒慌忙地走进牢房,对着张晦说道。那人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如果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他也难辞其咎。
原以为,张太医听到自己禀报之后,会立即前往察看。却不料,张太医询问地看了旁边的楼岑一眼,然后才吩咐道,“将他抬将进来!”
“是!”狱卒不明白张太医与牢内嫌犯打什么哑谜,但是烫手山芋不在自己手中,怎样都好。
墨是被抬进来后,楼岑起身来到他身边,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而后对张晦说道,“他受的伤是我打的!”
不是?楼公子!你这么说,是在跟我交待案情么?张晦不知用什么样的表情对着楼岑。他刚认的师傅,虽然楼岑不承认,自己可不想他就这么死于牢中,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见张晦没有动静,楼岑转过头看向他,结果看到张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楼岑才继续说道,“这人并不是昨夜和我交手的人。昨夜我并没有伤他,你说你们太子身边有没有可能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侍卫?”其实楼岑心里早有答案,躺在这里的人,是那日在菩提山刺杀白敛的人,想借自己的手,救治他的手下,太子的算盘打得倒是精。
“楼公子所言是何意?”张晦不明白楼岑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如实相告,“太子身边一向有两个侍卫,听说是太子外祖沐老为他亲自挑选的,至于长相如何,张某就不得而知了。”毕竟,皇宫里的事,他是能避则避的。“宫里的娘娘殿下们都有自己专属的太医。说来也惭愧,张某初到太医院,一心只想精进医术,不通宫中生存的谄媚之术,便无法依附于任何宫殿。”
“没事,我就是好奇。”这件事,他要想办法告诉祁风。柳洛青不是说,在谷外,凡事要讲法度,那就让所谓的法度来制裁他。
“楼公子,这人可能救治?”毕竟两人之间有过往恩怨,即便楼岑不出手,张晦也能理解,但考虑到他目前的处境,张晦觉得,他该劝劝楼岑,留得青山在,先保命要紧。“楼公子,张某觉得,这人你还是要救的。先洗清自己打伤太子近卫的嫌疑,而后向陛下说明焕颜蛊的来历,想必陛下不会重罚的。”
楼岑但笑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晦站在一旁,并无催促。
楼岑探了一下墨是的气息,若是再不救,这人估计也活不了多久。站起身,对着一旁的张晦说道,“你直接告诉那个太子,这人寒毒攻心,需要赤火芝来救。”
“赤火芝?那是何物?”张晦一脸疑惑,果然还是自己学识不够,见识少了。
“传说中的药草。你只需告诉那人就行了,剩下的,就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了。”且看这人在太子心中的份量吧。
这是在给太子出难题啊。对于楼岑性子,张晦是矛盾的,一边是羡慕他的无羁,一边又担忧他如此下去会得罪很多人。
张晦想得没错,楼岑就是在为难紫沐阳。
赤火芝,本就是传说中的药材,若真被紫沐阳找到,也是他命不该绝。
即便如此,张晦还是吩咐狱卒将墨是抬出去,而他也是亲自去了阳晟殿,将楼岑吩咐的话,一一转告给紫沐阳。
看着紫沐阳阴云密布的脸,张晦暗道不好。
都说太子温润如玉,也不尽然。这副要将人剥皮抽筋的恶狠模样,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张晦弯着腰,低着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退出阳晟殿后,背后全是汗。
张晦走后,楼岑继续坐在书案前,写着医书。
“见过殿下!”
“嗯!把牢门打开!”
“是!”狱卒将牢门打开后,便守在门口。
听到开门声,楼岑并未回头,直到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他才回头,“怎么是你?”
看到来人,楼岑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楼神医以为会是谁?九弟么?” 紫泓轩依旧穿着朝服,往后撤了一步,离楼岑稍微远了一些。
“你来做什么?”即便他昨夜救了自己,楼岑对紫泓轩的印象并没有改善多少。
“昨夜你现身别苑时,神色不太正常,完全失控一般,可是被什么控制了?”紫泓轩推测着,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普通的走火入魔。
楼岑并未回答。
“你是九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探案什么的,我不懂。但九弟信任的人,我自当相信。”紫泓轩抬起手,刚准备拍他肩膀,碍于楼岑警告的眼神,讪讪地收回手,有些为难地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可……光靠我们相信不行啊,要让京都的官员,百姓们都相信你是无辜的。”
楼岑不以为意,“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何必要向众人证明?”
唉。还是涉世未深啊。紫泓轩不禁摇摇头,“若没有证据证明你自身的清白,你要受的就不止这牢狱之苦了。”
“那些么?”楼岑转头扫了一眼一旁的刑具,继续撰写着医书。
这人真是油盐不进啊。
“你可知九弟去父皇那里给你求情了。以我对父皇的了解,父皇估计不会见他。”见楼岑还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端坐在书案前,紫泓轩挑眉,继续说道,“不知此时,九弟是不是在养心殿门口长跪不起呢?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九弟的身子骨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啊?”紫泓轩一副担忧的表情,语气也略显夸张。
楼岑急忙站起身,抓住紫泓轩的衣领,将他拎将起来,“你怎么不阻止他!”好不容易在谷中调理好的身子,怎么能因为自己而伤到!
“喂喂喂!”紫泓轩踢着腿,挣扎着,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态,立即放低了声音,“好歹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我啊?”
楼岑闻言,直接松开手。
紫泓轩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他倒是没恼,而是第一时间转过头,看了一下门口,然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还好没被旁人瞧见,不然让他堂堂七皇子,以后以何面目视人?
紫泓轩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沾染的灰尘,好脾气地跟楼岑解释道,“你跟九弟相处也有段时日了吧,你还不了解他的性子么,从小就倔,是我能劝得了的?”紫泓轩摊摊手,“不过你也不要着急,父皇下令将你关押,也是为了查明换颜蛊的事,毕竟这蛊毒若是在京都散播开来,后果无法想象。父皇忌惮的是这蛊毒,若不能从根源处将它切断,即便你是九弟的救命恩人,也走不出这天牢。以你的能力,天牢或许困不住你,就算你成功出逃,九弟怕是也会遭人诟病。其中利害,你自己考量。”
看到楼岑露出严肃的神情,紫泓轩心满意足地坐在草席上,仔细整理着自己的外袍。
“我要怎么做?”楼岑走到紫泓轩身边,自己的性命倒是无所谓,但是不能让祁风牵扯进来。
“只要能查出城南案的幕后黑手,洗清你的嫌疑,你和九弟都会没事的。”紫泓轩一针见血地分析着,说着又皱起眉头,“只是这案子属实不好查啊,唯一的人证也死了,一点线索也没留下。”
“为什么帮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柳洛青说,在京都,所有人都是利益往来,紫泓轩必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帮自己。
楼岑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只是,紫泓轩一脸坦然。
见楼岑依然犹豫不决,紫泓轩说道,“你若是觉得我有所求,那便许我一个承诺,可行?放心,不会让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不会让你做伤害九弟的事。”
“好!”楼岑点头答应。接着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紫泓轩。
等楼岑说完,紫泓轩震惊地捂住嘴,消化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你是怀疑,这背后的人是太子殿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紫泓轩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太子纯良敦厚,一心为民,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确定那日在菩提村交手的,是太子身边的近卫?”
紫泓轩站起身,在牢房内来回转悠,口中不断念叨着,“太子为什么要派人刺杀白敛呢?不合理……”
楼岑像看傻子一样,瞧着紫泓轩自言自语。
瞧着他在方寸之间,来回踱步,许久才停了下来,“放心,这件事我会找人查清楚的,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你就安心待在这里。狱卒那里,我也交代好了,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他们就行!”说着,紫泓轩便离开了牢房,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嘴边一闪而过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