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那头棕熊虽然大半个身子都伏在马腹上,但凯瑟琳清楚地知道,哪怕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帝国亲卫队成员在这里,都不敢保证能够赤手空拳地战胜它,更别说自己这个细胳膊细腿的贵族千金了。
唯一可以派得上用场的武器,三支弓箭,还装在悬挂在马鞍旁边的箭囊中。
马鞍离棕熊很近,想要拿到那些箭势必会惊动它,而凯瑟琳也没有足够的力量能一击致命。
凯瑟琳只祈祷浓郁的血腥味能掩盖住自己的气味,这样近的距离下,棕熊如果发现了她,那她绝对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而且,熊类智商不低,它很可能能够推断出马匹上必定会有一个人类,要是它开始搜寻四周,那凯瑟琳是决计藏不了多久的。
凯瑟琳此时无比憎恨那些不将性命放在眼里的贵族,为了追求勇敢的虚名,他们强迫罗伊斯顿家族为猎场搜寻凶猛异常的猎物,当他们发现自己对付不了这些动物时,拼命保护他们的往往是身边的随从,每一年的园猎会都会有数十起伤亡。
庄园中树林很多,赛马场又离猎场很近,矮脚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连片的树林里乱窜横冲直撞,它很可能将凯瑟琳带到了猎场附近,因此凯瑟琳才会遇到这种凶猛的野兽。
不过,这也给了凯瑟琳一点希望,如果在猎场附近,她也有可能会遇到打猎的贵族,生还的几率大大提高了。
于今之计,就是要在不引起棕熊注意的情况下离开这里。
凯瑟琳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她的身前是半人高的灌木丛和杂草,身后是并排的参天大树,其中有一颗似乎遭受了雷击,树干从中间裂开,整颗树也随之倒向地面,凯瑟琳刚刚就是撞到了这棵树的树桩上才晕过去的。
但这也给了凯瑟琳逃跑的机会,正面肯定是无法离开的,她可以顺着这株倒下的树干从树木的缝隙中钻出去,她猫着腰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踏上枯萎的枝干。
树干表面焦黑,凯瑟琳踩上去时不可避免地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棕熊听到这细微的声音。
好在,它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欢快地咀嚼着身下的美食。凯瑟琳稍微放松下来,加快动作,钻出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只可惜,从缝隙中出来之后,四周还是遮天蔽日的巨木,到处都是纠缠在一起的藤蔓与颜色鲜艳的野花,凯瑟琳的小腿不时就会碰到野生的荆棘,血珠顷刻间就从白皙的肌肤中渗透出来,但她咬牙攀过一道道粗壮的根须,只想离那头棕熊越远越好。
这样漫无目的地乱窜其实也有遇到其他野兽的风险,但待在原地肯定会死得更快。凯瑟琳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当她再次从一截死去的枯木后艰难爬出时,她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个盛满阳光的水池。
这似乎是森林中随处可见的小水潭,树木环绕在水潭的四周,阳光稍稍落进了气氛压抑的树林中。
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一些虫子的振翅声以及凯瑟琳的呼吸声,她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一点点,想稍微歇口气再走。
凯瑟琳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着气,她打算休息十秒,十秒过后,她就越过水潭,继续往太阳下落的方向走去。
她在心里默数,一切变得更加沉静了,当她数到八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笑。
那不是动物发出的声音,高度戒备下,凯瑟琳全身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惊愕地看向同样站在水潭边的一个黑衣人,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黑衣人离凯瑟琳十步之遥,凯瑟琳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在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情况下出现在这里的,明明周围都是灌木丛与枯木,没有任何生物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如履平地。
黑衣人还在笑,凯瑟琳的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在凯瑟琳的注视下,他缓缓揭开了宽大的兜帽,清透的阳光将他照射得纤毫毕现。
是莉莉安。
她笑着说:“亲爱的姐姐,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你怎么会在这里?”凯瑟琳震惊地问道。
莉莉安轻巧地说:“当然是跟着你来的呀,那匹马可真能跑,我差点跟丢了呢。”
她的原计划本是让凯瑟琳的马儿发狂,那枚朝马匹射击的飞镖上涂满了蜜旋叶的粉末,沾上这种粉末的人或动物会听从笛音的指挥,去到指定的位置。
但没想到,那枚飞镖就这么打偏了,打在了克莱尔的马身上。凯瑟琳的马受惊之下在树林中乱窜,还惊扰了一头从猎场中逃出来的熊,因此莉莉安不得不隐藏行踪,艰难地跟着凯瑟琳。
终于来到一个比较空旷的位置,莉莉安盘算着亲卫队离此地的距离,觉得不能再等了,于是她解除了隐身术,出现在凯瑟琳的身前,打算给她一个圆满的结局。
凯瑟琳渐渐冷静下来:“看来那个在赛马场里动手脚的人就是你。”
她本就对自己听到的破空声隐有怀疑,但在一睁眼就遇到棕熊的情况下没来得及想那么多。现在看来,这一切果然是莉莉安搞的鬼。
莉莉安将食指竖到嘴前:“说错了,姐姐,不只是我,还有他。”
这里还藏着第二个不知底细的巫师吗?凯瑟琳带在身上的谧叶水晶只剩下一枚,另一枚已经不知所踪。
心口的项链散发着渗人的冰寒,她镇定地看了看四周,想看看莉莉安嘴里的他是谁。
莉莉安看得出来凯瑟琳很害怕,她喜欢欣赏猎物濒死前的挣扎。
她拍了拍手:“不用找了,姐姐,我想你也认识他,你们应该还是好朋友呢。”
好朋友?凯瑟琳的心中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但她不敢确定,也不愿意去相信。
一个人影从莉莉安身后走了出来,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他没有同莉莉安一样戴上兜帽,因此凯瑟琳第一时间就看清楚了他的脸。
加西亚。
凯瑟琳忘记自己还处在棕熊的威胁之下,她不可置信地问道:“加西亚?怎么是你?你们是一伙的吗?”
凯瑟琳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加西亚跟她说过的所有话汇聚成了一个无法理清线头的线团,她无法分清其中的真假,原先树立的巫师世界观变得摇摇欲坠。
莉莉安温柔的看向加西亚:“别用那么市侩的词语来形容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跟加西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比你和安德烈之间的虚情假意真挚多了。你说对吗,加西亚?”
加西亚灰蓝色的瞳孔中没有一点光彩,他整个人木木的,对凯瑟琳与莉莉安的话都毫无反应。
凯瑟琳只感觉到一阵气血涌上心头,没想到自己看走了眼,竟然被这个伪装成正义使者的加西亚骗了。
真是难为他了,昼夜不停地陪自己聊天、想法设法地让自己交朋友……凯瑟琳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有点尖锐的指甲刺破了掌心,这让她感受到一阵清醒般的疼痛。
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莉莉安来者不善,她只能尽力拖延时间,看能不能从她的嘴里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原来是这样,”她沉着脸说,“你的帮手未免也太多了,这样的胜利有什么让你得意的地方吗?”
莉莉安本就存心想跟她玩玩,她吹了吹指尖的灰尘:“我并不想这么大费周章,但姐姐你很是顽强,我精心准备的陷阱一次次被你躲过,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了。”
莉莉安好像对叫自己“姐姐”有某种奇怪的执念,凯瑟琳直觉这应该跟巴里舅舅或者格林维尔家族都无关。
她仿佛被刺痛般说道:“不要叫我姐姐,一个中星系来的贱民有什么资格叫我姐姐?你不过只是个心机深沉的平民,攀附权贵是你的本能,当了几天的千金小姐而已,不会真的已经乐在其中了吧?”
凯瑟琳模仿着卡莉斯塔损人的神态,她记得上一次莉莉安就为了卡莉斯塔的话变了脸色。
莉莉安果然有些愤怒:“真是个蠢货,死到临头了,还在强撑你那无用的贵族架子。格林维尔家族算什么东西?等我掌握了足以控制娜可汀宙面的力量,你们全都只是我脚下的泥土而已。”
凯瑟琳心中一沉,莉莉安这一次似乎是打算要了自己的命。
她没有任何武器傍身,在森林中的逃亡还让她伤痕累累,看来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她强撑着心力与莉莉安对话:“我看你是白日做梦做得都有点不清醒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告诉我要掌控娜可汀宙面,你不觉得听起来可笑至极吗?”
莉莉安的愤怒平息下来,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
她又恢复了一开始云淡风轻的模样,她高深莫测地笑着,笑容中透露着些许癫狂。
“你们这些无趣至极的人类是不会懂的。”莉莉安仿佛在念什么中二的热血台词,但凯瑟琳莫名觉得她说的可能是真的。
“当世界树重生之日,便是吾神降临之时,”她张开手臂,黑色的斗篷无风自动,“你们全都会化作新世界的养料。你要庆幸,我赐你毫无痛苦地死去。游荡的魂灵终有寂灭之时,安息吧,你会感谢我的。”
她的额头上浮现出一个繁复的符号,那些光芒组成的线条太过混乱,凯瑟琳一时看不清符号的形状。
不过,她所说的这一段似乎是什么死亡之前的祷告,那个符号在她的话音落下之后就消失了。
凯瑟琳动了动手脚,感觉自己并不像受到魔法冲击的样子。
她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凯瑟琳还在疑惑,一旁的加西亚已经缓缓抬起手臂。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青金色的弓箭,弓箭线条纤细,在抖动间不停掉落着金色的细碎光点。这柄弓箭似乎是从虚空中出现的,此前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那种被宿命攫取住喉咙的感觉再次出现了。凯瑟琳的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想起了那个梦。
在梦中,她被一支通体漆黑的箭钉在了飞艇上,从此失去所有意识。
想起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想起初见加西亚的悸动。
原来他就是那个在梦中朝自己射箭的人,凯瑟琳感受到了命运深深的恶意。
难道无论怎么挣扎,自己都会遇到这个夺走性命的命定之人吗?
看到凯瑟琳脸上终于出现明显的震惊与惊慌,莉莉安真心实意地笑了。
黑色的箭渐渐凝聚成型,站在旁边的莉莉安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适,但她强笑着同凯瑟琳说话,希望能看到凯瑟琳最狼狈的一面。
“安息吧,我的姐姐,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那支箭随着莉莉安的话语一起朝凯瑟琳的方向射过来,凯瑟琳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但她还是本能地向旁边扑去,希望能躲开这支永远不会偏离目标的命运之箭。
但这支箭并没有射中凯瑟琳,或者说它一开始就不是朝着凯瑟琳去的。
黑箭射穿了凯瑟琳身后的枯木,那些木头瞬间化为漫天的木屑,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声传来,凯瑟琳看见,那头棕熊一直藏身在枯木之后。
它早就发现了凯瑟琳,它也在跟凯瑟琳玩你逃我追的游戏。但凯瑟琳的野外生存技能太过薄弱,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这样一头凶狠的猛兽锁定了。
它本想在水潭边就朝凯瑟琳扑来,但莉莉安带着加西亚突然出现了,有一定智商的它藏身在枯木后观望着。
就在刚刚,它终于忍不住了,它想要扑上来将这几个喋喋不休的人类撕碎。
但没想到,一支看似毫不起眼的弓箭竟然射穿了那些具有一定硬度的枯木,一下子射到它的眼眶中。
这样一支箭应该是拦不住一头足有两米高的棕熊的,但棕熊的生机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般迅速消散。
它那声震天撼地的怒吼犹在耳边,而它的身躯已经轰然倒下,再也没有一点活着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