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夜。
黛丝公主的车队来到了路程中段的位置——一片连绵不绝,坑坑洼洼的洼地。
浓稠的黑暗如同泼墨般浸染了天幕,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遮蔽了星月的光辉。
车队的灯光,如同漂浮在墨色海洋上的孤岛,在狂风中摇曳,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光柱艰难地穿透浓雾,映照出道路两旁扭曲的树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在无声地嘶吼。
“像是快要下大雨了,真是……令人不快。”
车厢内,黛丝公主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她望着窗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景色,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指。
再过一天就是收获月,也是所有王子公主入场恩兰多的日子。
她们特意估算好时间,能在狂欢开始时第一时间放弃继承权,然后……开溜!
自己的住处在所有王子公主中属于离恩兰多最近的,不过才两日不到的路程,理论上来讲不可能出什么意外,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总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黛丝撩开车厢的窗帘,试图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驱散心中的烦闷。
然而,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潮湿腐败的气息,夹杂着泥土和树叶的腥味,让她更加不舒服。
“戈弗雷卿,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黛丝放下窗帘,转头问道。
“大概还有半天左右的路程,公主殿下。”
戈弗雷的声音从车另一辆厢传来,“前面就是平原了,道路会好走很多。”
虽然语气平静,但其实戈弗雷的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剑柄,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神经紧绷。
他知道,其他两位骑士也一定察觉到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某种凶猛的野兽盯上了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只会徒增混乱,拖慢前进的速度。
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抵达恩兰多,在那里,至少还有城防军可以依靠。
狄巴姆沉默地坐在马车顶上,巨大的身影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警觉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粗糙的大手摩挲着长弓的弓弦,随时准备迎战。
他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很淡,被风吹散得很稀薄,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
但他不同,他从小在丛林中长大,对血腥味格外敏感。
莫洛则把自己完全封闭在黑金色的盔甲里,各种传感器全力运转,扫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她感觉到了异常的能量波动,虽然微弱,却断断续续地出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
她调整了武器系统,将能量输出调至最大,随时准备开火。
三个人,三种不同的感知方式,却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危险就在附近。
他们都在默默地祈祷,希望这只是他们的错觉。
但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离车队约十公里外的地方,也就是大约两个钟头后车队便会经过的必经之路上。
天幕低沉,风云涌动,疾风阵阵,如同鬼魅般呜咽。
三十几匹健硕的上等骏马立于坡度高陡的丘陵之上,马身上绘着诡谲的刺青,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喷着响鼻,鬃毛在夜风中狂乱地舞动。
马背上,坐着三十几道身影,他们身披黑色斗篷,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看不清表情。
诡谲的刺青,骇人的装扮。
为富贵,远渡重洋,肃杀之意已凝成实质
事成,或许会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又或许……名扬天下。
过于狂暴的压抑,都等着一场赴死的颤抖来全部释放。
每个海盗都蒙着图案复杂的鲜艳面巾,遮掩面容,只露出闪烁着凶光的双眼。
他们背负着弯刀利刃,手中紧握着各式枪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莫里斯眼神冷血至极,他戴着全包裹式的头罩,只露出两只闪烁着寒光的眼睛。他
紧紧地牵着缰绳,胯下的黑色骏马不安地踏着碎步。此刻,他的内心也如同这涌动的夜色一般波涛汹涌。
他知道,手下这些海盗的脑子现在可能都处于放空状态。因为这活儿实在是太狠了,狠到让他们不敢去想后果。
富贵险中求,这道理他们都懂。
但这一次,他们赌上的,不仅仅是性命,还有未来。
修,水鬼海盗团的二把手,骑马站在莫里斯的身旁。
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眼眸都隐隐生出血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行动的疯狂,甚至是荒谬。
劫掠帝国公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海盗行为了,这是对帝国的公然挑衅,是对王室的蔑视。
一旦失败,等待他们的将是帝国最残酷的惩罚。
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走。
要么功成名就,要么万劫不复。
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等将船长从狱中捞出来后,估计水鬼的船再也不会出现在亚法兰的版图上。
他们将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在这些亡命之徒之中,一架被漆黑粗布覆盖的“炮台”显得格外扎眼。
那是将“暴君”架起,准备在第一时间撕裂敌阵,其造成的杀伤,必将惨烈。
“来了。”
一个声音打破了丘陵上的寂静。
说话的是一个眼窝深陷的猎人,他有着如同昆虫一般的复眼,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看起来格外诡异。
他是莫里斯招募的猎人之一,拥有着与昆虫沟通的能力,可以操控昆虫进行侦察和传递信息。
“黛丝公主的车队会从洼地那条路过来,”猎人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们不需要改变位置,只需在此等候即可。”
说话间,他漫不经心地将一只还在挣扎的蚂蚱扔进嘴里,用力咀嚼,绿色的汁液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在月光的反射下显得诡异至极。
也许是诡异的气氛让车队加快了脚步。
只是一个半小时后,黛丝公主的车队里,戈弗雷的状态已经可以称得上烦躁。
他来回踱步,手中的剑柄已经被汗水浸湿。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这视线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方向,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就好像周围的一切——树木、岩石、甚至是空气——都在盯着他们一样,无声地散发着恶意。
这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让他几乎快要窒息。
他努力想要保持冷静,但心中的不安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围肃杀的氛围,拉车的马匹也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它们不安地甩动着鬃毛,打着响鼻,试图挣脱身上的枷锁,发出阵阵嘶鸣。
赶车的车夫们拼命地拉紧缰绳,试图控制住受惊的马匹,但效果并不明显。
“操!”
一声低沉的咒骂从莫洛的盔甲中传出,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她同样感受到了周围的异样,但她不知道该骂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无力感,让她更加烦躁。
她调整了一下头盔上的夜视仪,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但浓雾和黑暗遮蔽了一切,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树影,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幽灵。
“狄巴姆,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戈弗雷跃到狄巴姆马车的顶上,低声问道。
狄巴姆摇了摇头,但他手中的长弓已经拉满,箭头指向了浓雾最深处。
与此同时,黛丝公主在车厢内也坐立不安,她不断地撩开车帘,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试图找出那股不安感的来源。
“殿下,请回到车厢内!”戈弗雷厉声喝止了她,“不要让人知道您在哪辆车上!”
黛丝公主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缩回了车厢里。
到了这种时刻,已经不必他们三个超凡者多说什么,周围这些至少也是在战场上服役过三年的禁军老兵,也能感受到这股令人窒息的不安和压迫。
他们握紧手中的武器,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原本整齐的队列也开始变得有些散乱,每个人都下意识地与同伴靠得更近,试图从彼此身上汲取一丝安全感。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绷紧的弦,等待着断裂的那一刻,释放所有力量。
终于,黛丝公主的车队缓缓驶入了洼地,来到了莫里斯等人所在的丘陵之下。
戈弗雷、狄巴姆、莫洛几乎同时抬起了头,目光锁定在了山丘之上。
浓雾在此刻仿佛也变得稀薄了一些,借着昏暗的光线,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高耸的丘陵之上,赫然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
他们身披黑色斗篷,面带鲜艳的面巾,手持武器,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此刻,已经没有必要再隐藏了。
双方都明白,一场恶战,无可避免。
三名骑士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了队伍最前方的那道身影上——莫里斯。
他戴着全包裹式的头罩,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如同古井一般深邃而幽暗,令人不寒而栗。
“敌袭!”
狄巴姆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夜空中响起。
“加速!离开这里!”戈弗雷几乎同时对着车夫们大声吼道。
然而,回应他的,却并非马蹄声和车轮声,而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
一尊黑红相间的巨大炮口从黑布下显露出来,喷吐着火舌,发出震天的怒吼。
几乎与此同时,二十多把火铳也同时开火,火光闪烁,硝烟弥漫。
但他们的目标并非禁军,也并非黛丝公主乘坐的车厢,而是……拉车的马匹!
密集的弹雨瞬间将最前方的几匹马匹打成筛子,它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戈弗雷,”莫洛转头看向戈弗雷,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就是其他王子公主派来的刺杀团么?”
戈弗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死死地盯着山丘上的莫里斯,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不是其他王族派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戈弗雷身上,等待着他的解释。
戈弗雷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冲着活捉公主殿下来的,恐怕只是马匪。”
他的喉咙滚了滚。
这批人大概是这世上最强的“马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