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镇
书画摊前,许文杰摆好笔墨纸砚,到年三十,天又晴了,街上倒也十分热闹,人来人往,面上都喜气洋洋的,都笑说雪融了,能过个好年了……
几日前,许文杰跟镇上那家唯一的书铺的老板,租了文房四宝,又花十文钱买了一些红纸,想趁着快过年的时候,能卖出几副对联和福字。
许文杰对自己的字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的书法师承自己祖父,也就是前朝怀修公的曾曾孙子。
怀修公在前朝也是以书画文名天下,其作更是千金难求。
只是后来许家败落,怀修公的书画都四散飘落,觅无痕迹,只留下一副字帖,因为度日艰难,被他祖母拿去典当,换了他们家如今那些微薄田地……
许文杰虽然未能尽得怀修公真传,但也学得七成像了,就连他祖父都说,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不过好几天过去了,他一副对联儿都都没有卖出去。
有位来镇上卖柴火的老人觉得他字写得很漂亮,来来回回在他摊子前走了好几遍,都不舍得买。
老人虽然看不懂,但是想买一副回去贴在门前喜庆,许文杰见那老人朴实无华,一全是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带着补丁的,一时善心起了,便直接送了老人一副……
他从腊月二十七起,每日早早到镇上的闹市前摆摊。
只不过人群熙熙攘攘的闹市,各种摊子前面都人来人往,只有他这书画摊前却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许文杰眼瞧着没有生意,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便兀自在红纸上画了起来,当然,画的都是孩子们小的时候,尤其是许珠珠画像,肉嘟嘟的,一双眼睛溜溜转,十分可爱的模样。
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倒是给许文杰招揽来了许多客人。
两位挎着菜篮的大婶凑上前来。
“这胖小孩儿长得真喜庆!先生多少钱一幅?”
一位长得略微富态的大婶儿笑眯眯问道。
这话给许文杰问得一顿,随即哈哈大笑,他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大婶若是要,就三文钱一幅吧!”
另一位大婶疑惑道:“买这个做甚,不如多买吃食回去,你那媳妇说不定还开心些。”
胖大婶皱眉,摆手,从怀里掏出三文放到许文杰前面,“这是六文,先生收好,这金童玉女各来一幅吧!”
又叹道:“你不懂,我那媳妇成亲半年了,就想要个胖小子,可一直没有动静,拿回去贴着床头贴着,喜庆些。”
许文杰一愣,笑说:“大婶,这是三文。”
“哎哟!瞧我,”胖大婶拍了拍脑袋,有些尴尬的笑说:“说岔了,不好意思。”
又从怀里掏出三文来。
许文杰笑说无妨,又退回去了一文:“难得大婶看得上眼,就五文吧,图个吉利,五福临门。”
过年谁不爱听吉利话?
听到许文杰如此说,胖大婶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他儿子就是镇上杂货铺的伙计,一年到头也能挣到个十几两银子,家里条件在这镇上也不算差的了。
听到许文杰这话,又瞧着许文杰着斯斯文文的,心里好感度蹭蹭往上涨,“借先生吉言了,这福字多少钱?给我来五个吧!”
“福字一文一幅,我看大婶儿合眼缘,就收大婶三文吧,三羊开泰,剩下两幅就当是送的了。”
另一位大婶见状,也拿了两个福字。
这是笔大生意,许文杰因为两个孩子的画像,就此开张,有了第一笔生意,许文杰也大致了解了镇上人的需求。
镇上读书人不多,对联儿这种大多儿耕读世家追捧的东西,需求自然不多。
倒是像这种喜庆的人像还受欢迎些,于是许文杰又画了几幅许珠珠和许安小时候的样子挂在摊前,果然客人就多了起来。
一位大腹便便的妇人走到摊前,“先生,给我来幅这个胖闺女,瞧着真漂亮!”
她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如今就想要个闺女,带回去天天看着,说不定能生个漂亮女儿。
又有一位年轻妇人说,“福字给我来两个吧!”
“金童玉女来一对…”
………
许文杰生意就此红火起来。
在没娶张荷前,许文杰本来就是以卖字画为生,这是自食其力,他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有失读书人脸面之类的。
对招呼客人这一块儿,倒是信手拈来,弯起的嘴角就没压下去过,从没有冷脸一说,都是笑容满面的,他长得又俊秀,于是人就更多了。
三十这天还没过半,许文杰将堆了几天的红纸都卖掉了,画像卖得好,连带着对联儿也卖出去了好多。
许文杰数了数,共卖出画像三十六幅,共收一百零六文,福字五十个,收四十五文,对联儿十九副,收三十八文,剩下四副对联儿许文杰也不打算卖了,算了算,已经是赚到了不少了。
因为夜里是他们家头一次在他乡跨年,许文杰也不贪多,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谁知刚准备走,一个身着不凡的小男孩突然从他摊前探出半个头来,气喘吁吁道:“先生,你这儿能写信嘛?”
许文杰愣了一下,他买的都是红纸,如何写信?
便笑道:“我这都是红纸,小客人若是不介意,我便帮你写。”
小男孩脸蛋红扑扑的,胖手胖脚,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双大眼睛溜溜转,思索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素白手帕来。
“先生在这上面写吧,告诉梅姨娘,让她来接我。”
“就这一句?”
男孩点点头。
许文杰含笑点头,将手帕摊开,只见手帕右下角处绣着一朵以假乱真的白梅花。
蘸墨落笔,写下:梅姨,速来接我。这一句,又问小男孩要不要落款。
“不用了。”
小男孩左顾右盼,像是在躲着什么人似的,慌忙拿过手帕,扔下一块碎银子,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不多时有两个奴仆模样的人走过,到处喊着“小公子”。
许文杰暗暗称奇,估摸着就是寻找方才那个小男孩,可既然家中有奴仆,那必然也不缺教他读书写字之人,怎么倒还要跑到他这个小摊子来写信?
不过他也懒得去探究这么多,许文杰眉开眼笑地颠了颠手中的碎银子,份量不轻,少说一两。
他美滋滋地收了摊子,将笔墨退还给了书铺的吴老板,还送了吴老板一副对联儿:“多谢吴老板肯信我,也没有别的,就送老板一副对联儿,图个喜庆吧!”
“看起来今日许先生生意不错。”
吴老板笑眯眯地说着客气,许文杰也大方一笑,说全是托了吴老板的福,二人客气一番,吴老板又欣赏起许文杰的字。
直叹只怕镇上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他相比的,还说以后有用上笔墨的,只管来借,他不收押金了,只是要多送几幅画来。
许文杰租笔墨花的十文是押金,真正的租金是他仿的一幅春树秋霜图,吴老板很是喜欢,听说许文杰是刚搬到这里来的,便有意交友,连道以后多来往。
二人难得惺惺相惜,许文杰也笑说一定,又问老板买了一本《声律启蒙》给许安。
想着今夜还要跨年,尤其是两个孩子,几个月没吃上肉了,因为今日靠着两个兄妹才挣了钱。
许文杰便花了二十文去肉摊买了二斤猪腿肉。
又去杂货铺买了一些糕点。
之前杂货铺断货了,还说要到年后才能补上,可没想到天晴后雪融得那么快,杂货铺也趁着天晴去县上补了货。
许珠珠最爱吃的桂花糕,张荷最爱的云片糕,许安的绿豆糕,许文杰惦记着,都各买了一些,另有一些花生瓜子之类的零嘴。
按张荷前几天跟她说的,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
又想起因为一双儿女的画像挣了这么多钱,许文杰心中又是一软,有这两个孩子,是他的福气。
路过成衣铺的时候,他没有犹豫,给妻子和两个孩子买了新的棉衣……
不过想到自家娘子知道后,念念叨叨的样子,许文杰只觉得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