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宝璋带着秦夫人拐去了一处并不如何起眼儿的铺子。
上面挂着块儿牌匾“青鸾阁”。
这个也是她为自己找的在盛京第二个落脚点。
门口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在外站着,看到秦家马车停下,秦夫人在宝璋的搀扶下款款下了马车,带着亲切得体的笑容上前行礼,“夫人安康。”
这位女掌柜举止既不过分谄媚又恰到好处地妥帖。
衣衫合体,梳着简单的发髻,妆容淡淡,收腰窄袖儿显得十分利落干练。
秦夫人刚见识过盛衣坊的女掌柜那副嘴脸,再见到这位,心底顿时起了好感。
“这位掌柜如何称呼?”
“小妇人是青鸾阁的李管事,夫人请进。”
秦夫人点点头,在李管事的指引下,进入阁中。
外面看着不起眼儿,进到里面是却是宽敞的大堂,中间的柜子和边柜里整齐地摆满布料。
两侧还有几个精致的用竹子扎成的人偶,上面套了各色各样的衣衫。
秦夫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顿时觉得新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真人站在那里。
进到里面,是块儿空地,墙面上挂着彩笔绘制的仕女画卷,底下则摆着小巧的桌子和圆凳,上面摆着精致的茶壶跟茶杯。
四边角落里摆放了花架,洁白的吊兰从花盆中垂落下来,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门两侧的靠墙处各有五层货架,上面摆着各色的手帕、团扇、彩色络子、香包、扇坠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琐碎小物件儿。
里面有几位年轻女子正在整理手里的活计,装扮一样,面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
秦夫人这是第一次来,目光带上赞赏,伙计请的全部都是女子,厅堂里的一切都让人觉得舒心。
李管事在秦夫人大致扫视一周后,才在旁边温声道:“夫人,您需要料子还是成衣?若是成衣在二楼,我来帮您介绍一下吧!”
秦夫人点点头,笑道:“之前在盛衣坊见到一套衣裙剪裁和颜色都很雅致,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类似的。”
“夫人来得真巧,我们店铺的青鸾师父刚好出了一批新衣,都是最新的款式和颜色,夫人不如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李管事立刻请秦夫人往二楼走去。
徐宝璋则没有跟着上去,而是问旁边的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请问在哪里方便?”
小姑娘放下手中的布料,礼貌道:“姑娘请跟我来。”
穿过厅堂,进了后院。
徐宝璋打量了一下,这里设计地非常清新格调,适合女子们携同好友在此饮茶、刺绣,那将会是怎样的闺中密友相聚的良辰美景。
左边一侧的厢房大约是存放布料的库房,右边一侧则是绣娘们的裁衣间。
四周的墙壁上是绿色瀑布一般的爬墙虎,上面开满了各色漂亮鲜艳的蔷薇花。
风儿轻吹,满院香味沁人心脾。
安静,雅致。
徐宝璋正欲转身离开,突然听到一间屋子里传来女子尖锐的喊叫:“都多长时间了,你才做了这一件?我特意交代你先做我的!”
“做出这一件已经是特别优待您了,否则还得再等两个月的。”
女子的声音成熟带着威严,不急不恼的。
“呵,优待?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吧?就这么几件衣衫,你还推三阻四的,你到底干嘛吃的?你是不是故意不想给我做?想叫我难堪!”尖利的女音里满是挑衅。
“铺子里人手紧张,出活儿慢排期长。”
“少给我讲这些理由,我告诉你绣娘多的是,光我给你带来的有多少你为何不愿用?”
“她们的手艺不行,好的绣娘您嫌贵不肯请!”
“手艺再差能差多少?再说又不是花你的银子,哼,还不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儿呢!”
尖利女音指桑骂槐道。
那个威严清冷的女音也开始带着不耐,“孙少夫人,别的绣坊或许可以,但是青鸾阁的出品必须是精益求精,这不仅是对铺子负责,也得对得起手艺人的良心!”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可看不出差在哪里!”尖锐女音叫嚷起来。
“既如此,何必叫我做呢?您让表姑娘去别的绣坊做不就得了。”
“徐青鸾,你是不是觉得这家老铺子叫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吧?你鸠占鹊巢多少年了?”
清冷的女音淡淡道:“若是孙少夫人还想在这儿做就耐心等着,这就是我的规矩!冲我发火没用!耽误了表小姐参加裙幄宴,可不是我的事!”
“规矩?你跟我提规矩!青鸾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提规矩?”
“孙少夫人,好像,青鸾阁跟您更没什么关系!”清冷的女声漫不经心道。
“好!很好!你给我等着!”脾气暴躁的尖利女音显然被噎住了,虽然恨不得撕了对方,顾忌什么只能忍着,不敢太嚣张。
“您若想做主,回去跟东家说便是,我也不是非待在这里做主不可!我还要继续忙,慢走不送!”
门声响动,里面气呼呼走出个女子。
边走边咒骂着,什么“嫁不出去的老女”,“脑子有病,说不定就是被男人玩烂的”等等十分恶毒的话不停往外冒。
“少夫人,您消消气,她不就是仗着后面有老太爷撑腰,咱们要不要给她点儿教训?”她身边跟着的婆子眼冒凶光,做了个手势。
“暂时不动她,那老不死的身子骨儿快熬到头儿了,到时候这家业落到我长房手里,青鸾阁早晚都是我的,到时候再收拾她!这老贱人,到时候卖到下贱的窑子里去!”
“哎哟,少夫人,她都多大岁数了,她倒是愿意去,人家还嫌她年老色衰呢!”
两个人对视,讥讽大笑起来。
“那你可不懂了,虽说是半老徐娘,可风韵犹存啊,到时候银子不要白送给那些老男人,还愁没男人睡吗?”
“可不是,但是咱们总得替咱们少爷着想,往后还得做官呢,得低调点儿。”说罢两人又坏笑起来。
徐宝璋已经听不下去了,这位徐青鸾是她祖父的表妹,按辈分她该称一声姑婆。
听说她嫁过人的,后来男人又娶了高门千金,想叫她做妾,她一怒之下直接写了休书给男人,自己带着嫁妆到了盛京。
十八九岁进宫做了尚衣局的一名女官,年纪到了就自请出宫,一直单身未婚,至今膝下无儿无女。
原主小的时候,这位姑婆是回过乡下探望的,在祖父那里住过几年。
姑婆很是喜欢她,为她扎小辫,做漂亮裙子,还教给她宫中的礼仪和盛京的官话。
村子里的八婆们总对姑婆指指点点,姑婆怕影响徐家的名声,在祖父去世后就悄悄离开了。
没想到,姑婆这把年纪还要受这种窝囊气!
在这吃人的年代,清白名声对于一个女人就是命,同为女人,都知道这世道对女人有多严苛不公!
却还要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毁了她。
仅仅是因为几件衣服!
徐宝璋兜兜转转,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两只麻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