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欲抬首环顾,找出来源,衣角被人扯了扯,秦溪凑近她轻声道:“怎么办,宝璋,我太紧张了……
待会儿那个制香的香材跟步骤都忘光了如何是好,到时候出了丑,我阿娘回去肯定会责罚我的。”
宝璋闻言看向她,却见她表面装作从容,实则拉着她衣角的手一直在抖。
常年长在深闺,偶尔才能跟着父兄去一次马场,应该是头一次参加这般高规格的宴会,心里难免会打怵,尤其待会儿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演。
想想前世的自己,当着全校师生做演讲的时候,表演节目的时候,也会生理性紧张。
宝璋温声宽慰道:“莫怕,有我跟巧灵陪着你,一定会顺利过关的。”
一旁的巧灵也跟着点头,悄悄塞到她手里一块蜜饯,“溪小姐,吃点儿甜食,就不紧张啦!”
“觉得紧张的时候就深呼吸,还记得我教你太极的时候,怎么呼吸吐纳吗?
调整呼吸,就按照之前桑嬷嬷教的做就成,待会儿要底气十足,再紧张也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微笑,气势上压倒对方,不叫旁人看出端倪。”
宝璋一把握住秦溪那颤抖的缠着绷带的手腕,将勇气和暖意过渡到她身上,秦溪的焦虑果然缓解了很多,手没有刚才抖得那么厉害了。
各家贵女在花径处静候片刻,便有管事嬷嬷引导着去往弄香阁。
弄香阁位于静雅园中,是曲径通幽处的雅致小筑。
绕过宽大的仕女图屏风,入内便可见丈高的四联金丝楠木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调香和制香器皿,还有存放香品的陶瓷瓶,每个都贴着名签,单独靠墙的立柜里收集了最齐全的香材。
敞开的雕花窗下,是数个紫檀木镂空花几,上面摆放着各式的松石盆景,中央的香案上整齐码放了一摞摞的香谱,少说也有数百册,不愧是专门的制香之所。
巧灵肚子不舒服,匆匆忙忙跟着府中的仆人去了净房。
徐宝璋先陪着秦溪步入阁中。
她这次是以秦溪远房表妹的身份出席的。
若是她充当丫鬟的身份代为制香,恐怕会引起其他贵女的不满,认为秦家用一个奴婢来跟她们一同比试,有失她们的身份。
反正宝璋又没签卖身契,身份是良民,称作表妹也没什么不妥。
炎炎夏日,宽敞的室内每个案上摆放了小小的冰盆,四周还有仆从摇着巨大的冰扇,故此十分凉爽。
各位贵女纷纷选了案几,在锦垫上跪坐下来。
邻座的一位小姐主动跟秦溪搭话,那女子长得细眉长眼,温婉动人,年龄与她相仿。
宝璋在旁边静静听着她们寒暄,这才知道,此女是秦远未婚妻的表妹,是翰林院林编修之女林黛,这位林小姐的父亲跟秦溪的亲哥哥曾是同僚。
这样算来,林黛的表姐就是秦溪的准堂嫂,有这层姻亲关系在,她又十分和善健谈,所以三人很快攀谈起来。
正说着话,林黛的眼睛不时瞟向斜后方,示意秦溪往后看。
宝璋隔着帷帽的纱也侧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坐着一位身着海棠红襦裙,霞色小袄,臂弯挂着披帛的女娘,正与旁人在说笑。
云鬓堆叠,花钿之下峨眉淡扫,朱唇点点,珠圆玉润,风姿绰约。
不正是那个骄纵跋扈的窦天娇?
自从知道徐宝珠把她的东西给窦天娇才导致闹出官府布告那出闹剧。
再加上项妈妈私下跟她讲过裙幄宴发生的事,她早就知道那对在盛衣坊跟秦夫人抢衣服的母女就是窦天娇母女俩。
不过,窦天娇应该还不知道她就是徐宝璋。
这种场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有什么仇怨也要过后再算,所以她收回目光坐好。
“那位是礼部窦天德大人家的掌上明珠窦天娇,听闻其父前不久又擢升半级,升任正三品尚书,如今你阿兄正在他手下当差,今日遇到,妹妹于情于理都该去主动打个招呼。”
见林黛提到秦溪阿兄时候,面有红霞,宝璋心下了然,不知是单相思还是双向奔赴。
这是在提点未来小姑子,为心上人铺路呢。
才十几岁的姑娘,思想比现代同龄人成熟多了。
秦溪又转头看向她,目露迟疑,似是询问她的意见。
宝璋点点头,“林小姐说的也不无道理,姐姐想去便去。”
反正自己之后就会离开秦家,不能因为她的缘故影响别人的交往,虽然窦家母女人品堪忧,但官场跟后宅不同,顶多往后提醒一下秦溪。
职场没有永远的敌人。
秦溪觉得也是,她阿兄还在人家父亲手下做事,阿兄又那般看重仕途,若是她能与之交好,也算间接帮到他。
想到这里,将帷帽取下,起身往那边走去。
窦天娇抬头,疑惑看向身侧站立的女娘,就见秦溪行了个平礼,爽利道:“窦姐姐安好,我是秦溪,家兄如今在窦大人手下当差,同在礼部任职,今日遇见便是缘分,特来跟窦姐姐问声好。”
窦天娇一听是在自己父亲手下任职,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懒洋洋道:“不好意思,家父故旧门生太多,实在是想不起姓秦的……”
闻听此话,周遭留心这边的人顿时发出低低的嗤笑声,秦溪僵在原地,面颊发烫,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阿兄名叫秦止,如今官居侍郎。”
那位最年轻的礼部侍郎?
正四品下……
父亲还曾在家中夸赞过此人,有意招他为婿……
她和母亲都觉得他官位不够高,配不上自己。
毕竟秦止再优秀,又怎么比得过尊贵的太子殿下?
李崇赫四岁便被立为皇太子,八岁组织臣工收集古今文集,选录五百篇编纂《瑶山玉彩》,如今才十七岁,替远去行宫养病的陛下跟天后监国……
即便是英国公世子霍琼英,那也是十七岁上战场统兵,二十岁便立下赫赫军功,二十三岁已任正四品将军。
“噢……”窦天娇拉长语调,露出一丝笑意,“原来是秦侍郎,果然是缘分,那待会儿还请秦小姐多多指教了。”
“岂敢岂敢,听闻窦姐姐还被盛京女学聘为夫子,应该请姐姐多关照才是。”秦溪心底虽然难堪,但一直想着之前宝璋教她的,不卑不亢,面带微笑。
这句话叫窦天娇又想起徐家姐妹要进女学,到时女学里都会知道她之前的糗事!
笑容维持不下去,不想说话。
转头又跟旁边的贵女自顾自说笑起来。
这种轻蔑的态度,秦溪再能忍,也受不了了,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