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朱玉第一次来看守所会见,她四处好奇的张望着,然后低声问庄盛,“庄律,这里怎么没有岗哨?”
庄盛:“有,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朱玉看了眼面前的大铁门,看不到的地方,有点意思。
坐在律师会见室里,朱玉摆好架势,准备好好秀一把自己最近练出来的速记能力。
不一会儿,管教就把严西提到了会见室。
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面色黑沉,身体干瘦,老老实实地坐在讯问椅上。
管教刚走,严西就开口说道,“庄律师,我知道你特别厉害。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捞出去?我爸特别有钱,我可以给我爸说,让他把钱都给你。我真的想回家。”严西说完就哭了起来。
朱玉有些震惊,转过头看了看庄盛,庄盛倒是面色如常。
严西哭了一会,见庄盛毫无反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下去。
庄盛看到严西不哭了,严肃道,“不哭了?那我们来谈案子。我先给你说明白,律师确实可以在辩护阶段依法提出关于你无罪、罪轻的辩护观点,用合法手段为你依法维权。但律师不是神,我们在法律允许范围内维护你的权利,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办到。\"
庄盛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还有,律师不是勺子,别动不动捞一下、捞出去的。”
严西泪眼婆娑的点点头,想到那句不是勺子,又笑了出来。
庄盛:“你进入传销组织后干了些什么?”
严西擦擦眼泪,说:“庄律师,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干。我一单都没有做过,买都没有买过。”
庄盛:“为什么?”
严西:“她们这组织里有个漂亮女孩当‘钩子’,每天上网跟男人聊天,就拿网友见面为借口把那些男人骗过来,让男人买产品,还让男人发展下线来买。就那种三无产品,她要卖2999\/套!还三套起卖!傻子才买那玩意!”
庄盛:“那你为什么不逃跑?”
严西:“我不敢啊!我刚进去的时候,我旁边睡的大哥,趁机跑了出去,还没出厂区,就被抓住了。这群人,就在我们面前,用钢筋活生生敲断了他的腿!”
庄盛:“试过其他方式的逃跑吗?”
严西:“我也试过,一开始想从外面跑,但他们安排3、4个人跟着我,根本跑不掉。后来我就尝试当个小组长,拿到大门钥匙,可是他们说我一单都没做成,业绩不达标,干小组长纯属想p事呢。”
朱玉差点笑出声来,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
庄盛没有在意朱玉的异常,继续问道:“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关你这么久?有没有打过你?”
严西难得笑了笑,说“我没有挑事,他们找不着打我的理由。”
刚说完,严西又嘴角一瘪,“他们羞辱我,骂我是废物,嫌我吃得多,说养我跟养猪一样。”
说着说着,严西又哭了起来,“从第三个月开始,他们就慢慢不给我给饭了。刚开始还有米面,有菜。可是最后几个月,别人都有饭,他们给我就是干饼子和馒头!我刚从家里出来时候有200斤呢!你看,现在都瘦成啥样了,我爸妈看见不得心疼死。”
朱玉看着痛哭的严西,正想安慰几句,就见身边庄盛严肃开口道,“严西,你吸毒!赌博!偷爸妈的养老金,还离家出走!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自己不反思,还要让爸妈来帮你兜底?严西,你不是个孩子了!该懂事了!”
严西闻言又痛哭了起来,一直到会见结束被人带走,严西的哭声都没有停过。
被带回监室之前,严西转过头说,“庄律师,你给我父母说,呜呜,我真的不是个东西。呜呜,谢谢爸妈的养育之恩,我下辈子报答他们。”
庄盛点点头。
结束会见后,庄盛缓缓道来严西的过去。
说起来,严西不是什么好人,因为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一直骄纵横行,无法无天,做了不少混账事。
严西小时候进过少管所,出来没几年又被人教唆学会了吸du,赌博。为了筹备赌资,严西偷走了母亲一大半的退休金,被父亲严有德抓住打个半死。
在家里养了小两年,严西又闹着要出去闯社会。严有德当时便放下话,要敢出门,直接断绝关系。可严西根本不理睬,趁严有德睡觉的功夫,直接就从窗户翻出去跑了,自此便失去了音讯。
直到接到公安电话通知,严有德才知道,这小子涉嫌参与传销被抓了!严有德这才找到了庄盛。
庄盛看着朱玉一脸惊讶的朱玉,开口道,“朱玉,律师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足够冷静、理智,同情心泛滥可做不好刑辩律师。”
朱玉点点头。
刚走出看守所大门,庄盛就看到了严有德和他母亲从车上朝庄盛走了过来。
孩子就是父母的心头肉,哪有不关心的。前面说断绝关系,这不还是巴巴来问情况了吗。
听到严西的情况,严家老太太大声哭喊道,“孙子瘦了那么多,我百年后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啊!呜!不如让政府把我关进去算了!把我孙子放出来!”
严有德怒斥道,“不都是你们给惯的吗!哭什么哭!政府要怎么判就怎么判,都是他自己找的!怪不得别人!”
庄盛和朱玉看着这一幕,谁没有说话。
从案卷中的情况来看,严西确实没有说谎,他真的只是受害人。
在侦查阶段,因为其他几人全部攀咬严西是同伙,公安机关始终不同意为严西办理取保候审。庄盛为严西申请的羁押必要性审查,也一直没有回复。
这几天法院对这帮传销组织的另一个被端掉的窝点的判决结果出来了。
严西确实不是传销组织成员。
下午,庄盛和朱玉带着这份判决书,再次去检察院再次去跟主办检察官王立刚沟通情况。
庄盛:“王检,为什么不同意变更强制措施?”
王立刚一边喝茶,一遍漫不经心的说:“庄律师,虽然这些人认为严西不是。但他们早就和这边厂区的传销组织分家了,后面发生的事情,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庄盛蹙眉,“前面都还能保证一日三餐的,这些人走了以后,严西每顿饭都只能吃馒头。这也能是同伙?”
“怎么不能是?以前收益好,后来收益不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吃馒头。”王立刚喝了口茶,“庄律,我知道你对案子很认真。但是这个严西已经关了这么久了。再说,我们量刑建议都出来了,我也不好再改啊。”
庄盛严肃道,“这不是改不改的问题。是不是同伙,要看有没有积极实施具体的组织、领导、参与传销行为。从现有证据上来看,严西没有参与过任何传销组织行为。”
王立刚:“庄律师,那你解释一下,别人都只在这个传销窝点呆了2-3个月,为什么严西可以呆小半年这么久?既没有被放走,也没有被转移,为什么?”
“这不是我来解决的问题,这是有罪推论。嫌疑人有犯罪行为,是你们应该来证明的问题。”庄盛扶了扶桌上的水杯,“而且,在传销窝点的时长,不是认定参与组织传销行为的依据。既然,你们不同意,我们就法院再说吧。”
王立刚头都没抬,“慢走,不送。”
庄盛起身离开。
王立刚看了眼庄盛的背景,轻哼一声,“又是个愣头青”,便转身做起别的工作来。
王立刚是检察院的老人了,自诩已经为国家奉献了半辈子,最看不惯的就是现在的年轻人。
一点都不尊重老同志,老拿那些个法律来压我,法律怎么说,不还得看我怎么理解吗?哼,平时没个三瓜两枣,你当案子那么好办呢?
王立刚倒不是对庄盛有意见,他是平等的讨厌所有的年轻人。自己已经为国家奉献了大半辈子了,现在才是个副主任科员。可院里年年进高学历新人,一来就是主任科员。
官大半级压死人。
他不敢直接怼院里的,倒是常拿律师开刀,年轻律师没少在这受气。
庄盛和朱玉回办公室,把卷又过了一遍,开始做庭审准备。
检察院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这个案子必须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