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沈知秋和那位贵公子后面的,是两个身穿尚医局服饰的中年医官,此时一脸严肃。
这一行人刚到院门口,李员外和牟老郎中就带着众人跪地相迎。
二十多人跪满院子,沈知秋微微挑眉,嘴角上扬。
他说让顾家找点人来,只当有一两个,可没想到顾沐云短时间里会找这么多人来。
不过人来都来了,当然是越多越好,自己也省了开口说话。
行过礼,沈知秋让人全部起身,再让牟老郎中和顾沐云等人跟两个尚医局医官单独见礼。
这两人一个姓孙,一个姓潘,都是尚医局里的执事,平时负责各处医官考核的。
说完一圈人,沈知秋有意无意间没有介绍旁边那贵人。
众人回到早就清空的金针堂,各自落座。
沈知秋跟李员外等人闲话了几句镇上事务,李员外他们惴惴不安的应和着,时不时瞟向旁边的陌生人。
这气氛有点不对啊。
他们之前不明白沈县令突然来关口镇的原因,而且还是在金针堂这里。
现在看到尚医局的人来,多少有点明白,这是冲着顾郎中来的。
只是他们这些闲人坐在这里不合适吧!
没有沈县令的话,又不能贸然离开,于是几个人像是屁股下生了痔疮,只感觉坐不稳当。
闲话时间一长,李员外几人还能熬下去,姓孙那个医官坐不住了。
他望一眼贵公子,直接对顾沐云开口:“你就是顾医官的女儿?”
堂上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就她一个,而且刚才还见过礼。
顾沐云微微欠身行礼:“正是民女。”
孙医官严肃道:“一年前那场瘟疫,你父奉命于危难前去救灾,以身殉职,按理当嘉奖,不过……事已查明,是他失职才让疫病蔓延数月之久。
本来去年就处理这事,但你不在江荆,只能延缓到现在。”
话说完,孙医官就住嘴,斜睨着顾沐云,像是在等着她跪下领罪。
金针堂里所有人都站起来,神情紧张,这是追责来了。
顾大伯和顾二伯扑通跪下:“我三弟冤枉,他肯定想治好病人。”
顾沐云垂眸,面无表情跪下请罪:“我父亲救人不成染疫而亡,有失朝廷的重托,有失黎民的期望,所以落得今天这下场是他活该,不该奖,该受罚。”
众人一愣,顾姑娘是疯了,求情还来不及,怎么能往自己父亲身上泼脏水,一定是说气话。
李员外赶紧道:“顾廷柏从小长在镇上,大家都知道他品行端正,断不会做出有违天和之事,这里面应该是有误会。”
顾砚山的额头冒汗,咬了咬牙道:“顾医官是顾家人,顾家是忠善之家,草民以身家担保,不会……”
顾沐云诧异看向顾砚山,这人难得说一句好话,看来顾檀亦被拘,他也知道不对劲,必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少逞强,有自己一个人承担责任,不用把顾家全部牵扯其中。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尚医局还想让顾廷柏来背黑锅,真是过分。
而且顾沐云不相信只是一个失职,会到现在还要追责,人已死,完全可以背上黑锅就此打住,或者抓自己去县衙问话。
但现在不仅旧事重提,甚至让尚医局的人亲自到关口镇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
追什么,就自己一个遗孤,还能带回去赔偿损失不成。
说白了,这就是演给别人看的,大概观众只有一个,就是那个身份不明的贵公子。
顾沐云心里有数:你既然想演,那就演够。
她直接打断顾砚山的话,对着孙医官道:“我父亲是失职不假,可尚医局明知我父亲医术不精还派去疫区,更是管理失职。
这就是你们拿疫区百姓的人命当儿戏,有意纵容疫情扩散,这错又该谁承担。”
嘶!
李员外等人倒吸一口凉气,顾沐云是要跟尚医局当场翻脸,而且还不管亡父的清誉。
尚医局的失职,可比顾廷柏一个小小郎中失职严重得多,明知医术不好还派去,那就是故意要感染者死。
换句话说,尚医局是想让太子的人死。
顾沐云面对的孙医官把话说完,眼角余光却留意着沈县令和贵公子。
此时虽然满堂皆惊,但沈知秋眉头微蹙,那贵公子神情未动,反而是走到房角处,打量已经挪到角落里的火罐炭炉和检查台等。
毕竟金针堂是真正的医馆,要临时收拾出容纳几十人的空间,那些医疗器械只能暂时收拢起来。
见顾沐云说疫情扩散是尚医局有意为之,孙医官大怒:“你一个小女子懂什么管理,休要胡言乱语,你有这样的父亲应该感觉耻辱才是。”
顾沐云没有继续争辩,只压住激动和气愤,红了眼眶道:“孙医官想怎么处置?那一场瘟疫已经害得我父母双亡,难道尚医局还要拿民女的性命去祭天吗?
孙医官口口声声失职有错,但我父明知疫情凶险依然前去,哪怕医术不精死在疫区,也不曾想过私下逃离,从何处说他失职。
虽然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尚医局需要应对各处瘟疫灾害,总是冒着风险,以身殉职时有发生。
我父亲身是尚医局的人,死为尚医局的鬼。
上不愧对朝廷栽培,下不愧对百姓信任,更没有玷污尚医局的门楣,在我心里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虽败犹荣。”
话罢,金针堂落针可闻……
牟老郎中的脸上泛起潮红,显然被听到的话语深深触动,赞叹道:“都说虎父无犬子啊!这顾家当真是一门英烈!
顾医官能在生死关头舍生取义,其高风亮节令人钦佩,而如今顾姑娘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实乃难得之才啊!”
说到此处,牟老郎中不禁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赏之意。
他虽然是民间郎中,但年年义诊,遇到天灾瘟疫也要施针治病,没有朝廷培养,一样不愧老百姓的信任。
李员外等人却紧闭嘴巴,他们现在反应过来了,自己哪里是陪沈县令聊天,就是来陪杀场的,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纷纷告辞离开。
沈县令显然也低估了顾沐云的实力,一人说得有理有据,让尚医局无法反驳。
于是他让牟老郎中和赵平也出去。
金针堂上只有顾家人,死一般安静,能清晰听到堂外大伯母和花堂嫂几人的啜泣之声。
孙医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合着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那个隐形人一样的贵公子开口道:“顾姑娘,请您放心!官府向来都是公正严明的,绝不会轻易冤枉一个好人。关于顾医官的事情,自然会真相大白。”
有他一说话,另一个姓潘的医官赶紧道:“是的,尚医局这就来调查,有功自会嘉奖。
顾姑娘,我想问一句,你父亲在弥鹿镇时,可有什么书信,或者口信给你?
哈哈,你别紧张,只是随便一问,有就有,没有就说没有,无关紧要。”
来了,这才是尚医局此行目的。
顾沐云没有看贵公子,只盯着潘医官,神情认真的吐出两个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