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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难得的闲暇,能让安仕黎在终平这座边疆大城里清闲度日。

根据洪辽的安排,前来述职的官员还要留上一阵子,处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繁琐公务。并且每隔上几天都要去参加总督府上的宴会。而宴会以外的时间,就是一段相当长的空闲了,既没有公务,也不用有应敌的打算,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空闲,安仕黎一时都不知道该干嘛了。相比之下,石建之和卫广就忙碌多了,石建之天一亮,就到终平的各个达官显贵府上挨个拜访去了,卫广也一早就泡进了赌场里潇洒,把安仕黎孤零零留在了驿馆住处中。

闲来无事,安仕黎决定上街上转转,为了防止真遭遇什么意外,他还穿上官袍,别上宝剑,相信这样即便他孤身一人,也不会有任何差池。

终平才刚刚从围困中挣脱出来,民间的百业萧条同样正艰难恢复着。

说起安仕黎见过最繁华的城市,毫无疑问便是京城了,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士农工商无所不兴。没有宵禁,即便夜晚也是欣欣向荣。如果有某种享受或者奢侈品在大昭京师也找不到,那么找遍全大昭,你一样也找不到。作为边疆重镇的终平无疑萧条得多,与京师一比很难不令人感慨天下至大,各地差距能抵达多大的地步。

年久失修而破碎的石板路坑洼不平,仿佛大地的伤疤。街道两旁的房屋参差不齐,如同残缺的犬牙。许多墙壁已经剥落,露出斑驳的砖石。窗户大多破损,有破布和木板勉强遮挡,就像是这座城市黯淡无光的眼睛。

街头人影不少,却鲜见孩童,谁也不知道自家孩子如果上了街,会不会被谁给拐走。每个人的脸上都雕刻着饥饿与疲惫,战争留下的痕迹没有在达官显贵们身上留下的印记,统统加倍留在了百姓身上。

街上零星地开着几家酒庄、餐馆,可无一例外不是一片萧条,一贫如洗的民众根本没有能力消费。只有时常会有富庶人家光顾的胭脂铺、玉佩铺以及赌场、勾栏瓦舍之流保持着应有的繁华,但它们多半集中在富人区,出现在安仕黎现在身处的普通居民区是万万不可能的。

如果说安仕黎在总督府中见过的繁华可谓是上穷碧落,那么如今他眼前的场景毫无疑问便是下达黄泉。人与人的巨大不平等令他望而惊心,并深深疑惑于世界的不公。凭什么有的人辛劳一辈子却贫穷一辈子?凭什么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安乐一辈子?血统什么的真有高下之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是说真存在前世因果这一说?更是荒唐,人凭什么要为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承担恶果?苦尽甘来到底是谁编织的谎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又是谁虚构的童话?所谓的劳动最光荣又是……

安仕黎只有叹息,只有无奈。

安仕黎还注意到,似乎因自己身上这件官服的缘故,周围百姓要么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要么就投来一个仇恨的眼神。想也知道,一座从头到脚都漫溢着腐败汁水的城市,官民关系势必不会融洽。只是不融洽到让安仕黎需要担心自己随时可能会被哪个冲上来的暴民一顿痛殴的情况实在少见,那些百姓在以仇恨目光注视着自己时,可是完全没有隐藏或回避的。

忧心归忧心,安仕黎决定,此地不宜久留。但当他准备离去之际,他看到了一副令他差点将牙齿咬碎的场景。

几个地皮流氓正围在一个老翁周围,抢夺着老翁刚用粮食换的、准备缴税的银子。地皮流氓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对着那骨瘦如柴的老翁推推搡搡,嘴里还说着很是下流的话。而那老翁一面将银子紧紧捂在怀里,一面涕泪横流,对着地皮流氓们苦苦哀求着。周围有不少人都看见了这一场景,可从他们的神情可以感受到他们早已对这一场景习以为常,顶多叹息一口气,喃喃一声。

“总督府又来敲竹杠了。”

地皮流氓们对老翁的哀求置若罔闻,为首的一人指着身上一点水渍,粗着嗓子说道:

“老东西,你把老子的衣裳弄湿了,知道老子这衣裳多少银子做的吗?把手里的银子交出来,老子还能放你一马。”

老翁极力哀求着。

“大人!这水分明是您自己往身上泼的,怎么能赖到我的头上?求您啦!我这银子都是准备缴纳免役银的,您要是都拿走了,官府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呀!”

安仕黎看着这一幕,这份感觉是如此的熟悉。他抽出了一直被他掩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看向了他的断指。他的思绪像被一把铁钳子给抽到了过去。

……

那时的安仕黎刚刚得知自己落榜的消息。他从皇榜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找到自己名字,随着视线从最后一行名字上滑落,他也心也随之一同坠入万丈深渊。

遥想当初,他本可以本本分分地做一名农夫,可他孤注一掷般踏上旅途,一意孤行地相信自己的理想一定会为自己驻留,自己想要的一切都会因自己的执着而实现。直到放榜的那一天,他的全部幻想都被撕碎,连同他的尊严、信仰,沦为一地鸡毛……

不得不令人感慨,有时候就是如此,我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自己生活的主角,拥有一个精彩无比又称心如意的剧本,相信自己渴望的东西都会等候着自己……没有多少人愿意过那遵循他人意愿、被固化的社会结构所封锁的日子,可我们的一生就是在被这个社会体系不断驯化的过程,除非我们生来就是人上人。倘若胸中热血还在流淌,高傲的头颅不愿向现实低下,我们也许会向我们所厌恶的发起冲击,向剥削说不,向压迫说不,对不公与由不公产生凌辱大喊一声去你妈的。可我们不是故事里的角色,我们得不到一个心仪的结果,当我们忙忙碌碌、奋不顾身,转过头来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的臆想。

主角会拥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在主角心灰意冷之际为主角加油打气;主角还会有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放弃主角、坚定站在主角左右的伴侣;主角遭遇挫折时,一定会有种种机遇帮助主角度过难关。我们不是的,事实上,我们只是主角故事里名字都不会有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面对不理解,我们只有忍受,面对孤独,我们只有坚持,面对失败,我们只有习惯……谁不想活在梦中,成为梦中的王子公主呢?谁不想啊!可,那些美好的、理想的,我们努力触碰,却都……触碰不到啊!到头来,也就只有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度过一生,就像一只企鹅,明明拥有翅膀,却没办法飞翔。我们当然也可以试着展翅高飞,只是,太难了,后果又太难以承受了,我们都不是无牵无挂啊……

“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在枷锁之中”。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安仕黎也是如此,他没有选择循规蹈矩,而是选择了展翅高飞,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种无拘无束、幸福美满的生活——但就如同现实中的绝大多数选择了展翅高飞的人一样,他摔得很惨,现实从来不是童话。

也如大多数梦碎之人一样,安仕黎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身旁人一举中第的欢呼、榜下捉婿的热闹,都与安仕黎无关了。喜庆,绝不是抚慰,而是向粗衣草鞋的安仕黎发出的最尖利的讽刺,讽刺着安仕黎这等卑微之人,却也妄想和高门大姓们争夺科举名额。

安仕黎努力地从繁华中逃脱出来,努力地想为自己留下一处安静的养神之地,可在这繁荣匆忙的京城,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地方呢?安仕黎只是不停地奔波,漫无目的地奔波。

好不容易,安仕黎在京城中的贫民住宅区迎来一丝喘息。直到那时,他仍然没有从落榜的失落中走出来。他拿出了几乎全部家当踏上征途,本以为能一举功成,让自己的妻子可以过上幸福日子,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乡人们能付出代价。但所有的付出,终究是一片潦草,一地鸡毛。

安仕黎倚靠着一面石墙坐下,仰头望向头顶阴沉沉的天空,思索着自己的出路。正当他的眼睛无神地四处张望时,他发现了些异样。

一名一脸横肉的大汉手里抱着一个酒瓶站立,两眼左顾右盼,且他身旁还站着几个大汉,单看相貌便知道这些人统统不是善茬。一名老翁行色匆匆地从大汉身旁走过,那大汉突然面露喜色,撞向了那老翁,并趁势把手中酒瓶扔在地上,碎了一地。那老翁被撞后没有大碍,退了几步便站定原地,可随即便被那几个大汉给团团包围。

那个摔了酒瓶的大汉一脸奸笑,朝地面猛淬一口痰,走到老翁的面前。

“真他妈晦气!撞翻了老子的酒,你自己这酒多少钱吗?快赔,不然咱们就去见官。”

老翁大惊失色,连忙辩解道:

“这这这……大人啊!分明是您自己撞上来的,跟老汉我无关啊!”

“嗯?”那大汉怒瞪老翁一眼,又指向了围在老翁周围的几个大汉,斥骂道:“你放屁!我的这些个兄弟都看清楚了,就是你这不长眼的冲上来撞的咱,还敢不认?快快赔钱!”

眼见几个大汉步步紧逼,老翁明白这群人是铁了心敲他的竹杠,他只要哀求道:

“求求几位爷行行好吧!老汉我真的没有钱啊!您们就当积个德,放我一马吧!”

几个大汉对老翁的话充耳不闻,只咄咄逼人地重复着要老翁赔钱,否则就带老翁去见官府,让老翁倾家荡产。就在这焦灼之时,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人走了上来,但这读书人长得贼眉鼠眼,看上去似乎也并非良善。

那书生走到老翁身旁,向大汉行了一礼,说道:

“这位老翁牵的钱,由小生替他垫付如何?”

“哦?”那大汉双眼微微眯起,“小子,你可知道这老头打碎的这坛酒多少钱吗?一千文铜钱,一个字也不能少!”

那书生从怀里拿出一两银子递给大汉,大汉捏到手中掂量掂量,向弟兄们使了使眼色,对老翁说道:

“今天算你走运,咱们走!”

大汉拿起银子与手下离去,但他们并没有离开太远,而是走到不远处饶有兴致地注视老翁和书生。那老翁见终于解了围,忙向书生躬身行礼,连声拜谢。

“多谢您啊!您是老汉我的救命恩人啊!您放心,这一两银子肯定不让您白花,我跟您签一个字据,这钱我一定还您!”

书生笑着点了点头,嘴上说着自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什么大不了。然后就从怀中拿出了像是早已好的字据,喜上眉梢地递给老翁,对他说道:

“您要是不识字的话,在这上面画个押便是了。”

老翁正准备画押,就在这时,安仕黎走了上来,一把拿过了字据看了几眼,对老翁说道:

“这字您不能签,这字据是利上起利,您要是签了,用不了多久,您所有的家当都要抵押出去。这书生和那些个大汉是一伙的,他正看中您不识字,专门来蒙骗您。”

“什么!”

那老翁大惊失色,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书生。而书生则脸色铁青,明显是气急败坏,对安仕黎说道:

“小子,这可不关你的事!”

安仕黎冷哼一声,不屑于再看这书生,说道:

“坑蒙拐骗,尔衣冠楚楚,竟不觉得羞耻!”

话音刚落,刚才走掉的那几个大汉来到了安仕黎面前,一脸凶神恶煞地对安仕黎说道:

“小子,砸我们买卖是吧?”

大汉们人人手上都拿着棍棒,将安仕黎围了起来,而老翁见情况不妙,偷偷逃走了。安仕黎一人对峙如此多人,却没有丝毫害怕,他不相信这堂堂大昭京师天子脚下还能没有了王法不成?安仕黎义正严词地呵斥道:

“尔等所谓买卖,便是欺压百姓,为非作歹?以为我大昭无王法乎?”

安仕黎不想再和这些个无耻恶霸纠缠,想要起身离去,可那些个大汉刻意挡在了他。安仕黎的话,令周围的大汉一齐发出哄笑。

“哈哈哈哈哈……”为首的那大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安仕黎,像是同一个傻子说话,“这是哪里来的傻子?王法?哈哈哈哈……搞笑!在这大昭京师,官大就是王法,你这个不长眼睛的小兔崽子,真没被教训过是吧?”

安仕黎顿时一惊,见周围大汉纷纷面露凶光,越发逼近,他连忙去拔腰间佩剑,但那几个恶霸眼疾手快,其中一人一棍子就敲在了安仕黎的后脑勺,安仕黎只觉脑袋一涨,浑身都软绵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拳,痛殴在安仕黎的腹部。这重重一拳,令安仕黎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震颤,他整个人都酥麻了,差点就跪倒在地。他努力用手支撑着身体,不料又有一人一脚就踢中他的面颊,将他踢翻在地。

安仕黎连挨重击,惊诧不已,那为首的恶霸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带着手下将他向小巷拖拽而去。

“小子,咱们到里面去慢慢玩!”

“你!”安仕黎死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呼喊道:“你们以为官府不会拿你们吗?放开我!我要找官府,将你们投进大牢!”

回应安仕黎的只有周围人的哄笑。

“你去告呀!哈哈哈哈……你不会以为官府是用来给穷人伸张正义的吧?哈哈哈哈……天真的小子,今天我们哥几个就来给你好好上一课!”

安仕黎被拖进了深巷中,接着等候安仕黎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与谩骂羞辱。那几个恶霸看出来安仕黎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穷酸的读书人,便想方设法地摧残他的尊严。将泥土塞进他的衣裳里,把他的脑袋塞到水缸中令他窒息,将安仕黎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安仕黎咬牙忍着,他不相信官府真的会不管,这可是京城啊!他一定要挺过去,去告官,把这些个地皮流氓告上公堂,让他们统统被丢到大牢里去。

在初遭痛殴发出了数声惨叫后,安仕黎开始了坚忍,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声惨叫,试图忍耐到这番狂风暴雨能成功度过,维护自己已经被践踏到尘埃里的、为数不多的尊严。可那几个恶霸看安仕黎被自己反复殴打着,却连一声惨叫也听不见,反倒是兴致更甚,更想折磨安仕黎到他彻底崩溃。

为首的恶霸有了主意,他掏出一把小刀,奸笑着对手下说道:

“让这小子把右手伸出来,这小子不是用右手写字吗?老子让他再也写不了一个字!”

那些个恶霸无不更加兴奋,忙夸赞老大想了个好主意,便抓住蜷缩的安仕黎的右手,几个人使劲抽出并固定住了安仕黎的右手。安仕黎见那些个恶霸想要对自己的右手下手,彻底慌了神,见收回手臂不成,就只好将右手牢牢握成拳。但安仕黎的努力终告无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掌被扒开,手指被固定,然后刀刃落在自己手指上……

“啊——!”

安仕黎惨叫着,先是食指,再是中指,刀刃割裂手指,痛苦直钻内心。恶霸将安仕黎的两根手指生生截断,大笑着看着他的这副惨状,又往他的身上狠狠啐了一口口水。

“剩下的三根,全当大爷赏你的,哈哈哈哈……弟兄们,咱们走。”

刺耳的嬉笑声渐渐隐去,那是恶霸们都走远了。安仕黎还趴在冷冰冰的地面上,眼神黯淡地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他视野里的那片猩红仿佛正在蠕动着,就像一条恶心的蛆虫,他眼中的世界也逐渐为猩红所弥漫,红色的蛆虫盘踞着他的视野,包括那刺鼻的气味。一切都完了,一切都随着他手指的截断而跟着断裂。

倘若说科举失利,对他还是一次短时间的挫折,而手指的伤,对他的损伤无疑会是终生。不要说在下一次科举中努力了,以他现在的情况,几乎无法写字,就算他能把那些个地皮流氓碎尸万段,也弥补不了他断掉的手指。安仕黎靠着努力说服自己给自己创造出的一点光明,顷刻便变得晦暗无比。靠着这只残破的右手他还能做什么?走到哪里他不会被人嫌弃?没有人可以给安仕黎答案。在手指被断的巨大打击下,身体上其它创伤,安仕黎甚至都无感了,他只茫然地注视断指,茫然地匍匐在这幽暗陋巷,匍匐在这青天白日也依旧照不明朗的深深陋巷。

……

安仕黎的意识再一次被拉回现实。

他眼前的场景和他之前遭遇过的那次,可谓是别无二致,但先前那一次的挺身而出,安仕黎没有受到任何赞扬,没有得到任何帮助,甚至还留下了终身的伤痕。这一次相同的场景,安仕黎又会怎么做呢?

安仕黎看了一眼身上的官服,眼神瞬间便焕发坚定,他握紧剑柄,横眉立目、咬牙切齿地冲了上前,拔出剑刃指着那几个恶霸,怒斥道:

“光天化日尔等胆敢讹诈?退下!”

那几个恶霸被一身官袍、眼神决然又手持利剑的安仕黎吓了一大跳,立马便放开了老翁,老翁趁这时机连忙逃窜。恶霸以极为震惊的目光看向安仕黎,仿佛他活在世上已久,第一次见到有安仕黎这样的人存在似的。那恶霸不可思议地打量了几眼安仕黎,又瞧了瞧安仕黎身上的官服,他思考了片刻,觉得此人肯定只是个愣头青而已,他在终平坊间兴风作浪这么多年,该交的孝敬一分没少,就没见哪个敢在他“做生意”时坏他好事的。

恶霸收起惊愕,目光透着凶狠,他昂起脑袋,厉声道:

“你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你难道不知道老子背靠的是谁?老子收来的这些银子,可都是要孝敬给总督府,劝你下回识相点,不要坏了老子的好事。”

说罢,恶霸招呼手下打算离去,考虑到安仕黎是个官身,恶霸打心眼里不愿和他纠缠,只想警告他一番,省的下一次“买卖”又让他给搅合了。恶霸口中的将收来的银子多半上交给总督府这话不假,但以他的档次,他又怎么可能和总督府的大人物有来往?更别提会为他出面。恶霸想吓一下安仕黎,令此事就此作罢,但安仕黎只冷冷呵斥一声。

“本官让你们走了吗?”

“你是故意找茬是吧?”

恶霸恶狠狠地瞪了安仕黎一眼,他没想到自己已经甘愿先退一步,这小子居然还不依不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吧?这可是给脸不要脸了。他向爪牙们使了使眼色,那些个爪牙个个摩拳擦掌,有的还抄起了棍棒和砖头,眼看着就要发起攻击。恶霸气势汹汹,仗着人多势众,这次他非要把被安仕黎驳掉的面子挣回来。

恶霸注视着安仕黎的剑锋,非但没有畏惧,反倒主动贴了上去,把脑袋前倾,让自己的鼻尖和安仕黎的剑锋只有一厘之隔。

“小兔崽子!”恶霸喝道:“毛都长齐的东西,拿着你的这柄破剑觉得很威风吗?你拿你的剑动动老子试试啊?你敢吗?告诉你!老子背靠总督府,谁也不敢动老子,老子是为踏北总督挣银子!你还想把你的这身官袍穿下去,劝你老老实实的,敢动老子一下,你看看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恶霸挑衅地看着安仕黎,故意扭动着脑袋,仿佛就等着安仕黎挥剑来砍似的,当然,他不可能那么傻,他只是吃定了安仕黎一定不敢对自己动手。而恶霸身后的爪牙们也都一齐发出哄笑,看着安仕黎一脸严肃,却迟迟不敢动手,任由恶霸在自己剑锋下扭来扭去。

果然,安仕黎将自己的那柄归易剑收入剑鞘之内。见安仕黎收剑,恶霸立马便开始了捧腹大笑,一边搂着肚子,一边指着安仕黎,笑骂他是一个孬种,连同他的爪牙们也都爆发出炸锅般的笑声。尽情嘲讽着面前的安仕黎。

安仕黎轻描淡写般地还以一个冷笑。他面向周围那些早已忍耐许久却敢怒不敢言的百姓们,从怀中拿出一把碎银高高举起,朝他们大喊道:

“这些恶徒假借总督大人之名义招摇撞骗,横行不法,本官此来,正是奉命来将这些恶徒缉拿归案。各位当中如有能协力缉拿这些恶徒者,重重有赏!”

刚才还在狂笑的几个恶霸们立即笑不出来了,无数个曾遭受过或目睹过他们欺压的百姓抄起武器,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围了过来。那些遭他们肆意宰割的羊,在这时化为了即将吞噬他们的狼。恶霸大惊失色,却还想做最后的狐假虎威,朝人群嘶吼道:

“你们想要作甚?老子的背后是总督府,伤了老子你们统统吃不了兜着走!”

安仕黎又是一声冷笑,朝人群晃了晃手里闪亮亮的白银。

“这些恶霸殴差拒捕,谁第一个出手将之拿下,本官手中银两尽数归他!”

话音刚落,人群便如同冲堤洪水般冲向了恶霸们,要将这些个恶霸统统撕成粉碎。这些百姓没有一个不想要将这些恶霸痛打一顿,可这些恶霸都和官府沆瀣一气,就算他们有再大的不满也只能忍着。可现在居然有了一个官员愿意为他们出头,甚至还拿出了白花花的银子当作悬赏,让他们既可以出了这口恶气,又能赚一笔不小的钱,只要他们身体之中还有一丝血气存在,就没有不冲上去痛打这些恶霸的道理。

曾经仗势欺人、趾高气扬的恶霸们像几条蛆虫似的在地上翻滚、挪动着,被锄头、扁担、擀面杖、鞋底……打得发出一声又一声尖利哀嚎,求饶之声不绝于耳,就像他们曾对别人做的那样。

每一个施暴者,本质上都是渺小可悲的弱者。

安仕黎冷冷欣赏着这副盛况,他能感受到缠绕自己已久的、那份来自断指处的幻痛似乎间隐隐消退了。正在这时,安仕黎听见自己的身后有掌声传来,他愕然回过头,是卫广正喜笑颜开地打量着自己,并缓缓给自己鼓掌。

“干得漂亮啊!”

“哎?”安仕黎愣在原地,“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一早就去了赌庄吗?”

卫广哈哈一笑,摇了摇头。

“真当我这么心大?我可是受命要保障你安全的,刚才你和那些个恶徒对峙时,我就准备出手了,不过你比我预想的出色多了。”

安仕黎明白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卫广,他的眼里充满疑惑,询问道:

“是将军命你这样做的吗?”

卫广一听顿觉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就猜到安仕黎是怀疑石建之命他来监视安仕黎,连忙解释道:

“不不不!绝不是将军的意思,将军绝对没有监视你的打算,都是我自己擅作主张,我是觉得吧,我躲在暗处,我自己行事不会拘束,你行事一样不会拘束。倘若你觉得不妥,我以后不会了,我用我的性命和你打赌。”

“不…不必!”安仕黎意识到自己怀疑过度,忙向卫广说道:“卫兄你也明白,我安仕黎行得正,端得直,不怕德行有亏,更无愧于人,若知道自己遭人怀疑,难免有些愠色。你且不要在意,只是以后你若打算护卫我,还请不要躲起来。”

卫广笑着点了点头,道:

“一定一定。”

言罢,卫广将目光转向痛殴恶霸的人群。其实卫广没有全部说实话,他没有奉石建之之命监视安仕黎,此言不假。可若他的潜伏毫无目的,那就不对了,他选择潜伏,为的是使自己能多了解安仕黎几分。且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潜伏并不能算一无所获,经此一役,他对安仕黎的认可与钦佩已然又增添了几分。只是这份认可与钦佩,又难免连带上担忧,卫广意味深长地对安仕黎说了一声。

“安先生,不是我故意扫您兴致,只是放眼天下,这种欺压百姓的行径数不胜数,您真的都能应付过来吗?”

安仕黎的神情不禁随之黯然,他的双眼还显现着坚定,只不过这次,他的这份坚定不再那么纯粹。

“只要我见到了,那就没有不伸出援手的道理。”

卫广咋了咋嘴,闭上双眼聆听着百姓对恶霸们的围殴与斥骂一声。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他不无惋惜地看向了安仕黎,道:

“希望你可以成功。但……”

“嗯?怎么了吗?”

“没什么!”卫广摇了摇头,眼里承载着太阳穿过云层洒下的金辉,“你走的是一条没有人走通过的路,可谁说前无古人,就一定后无来者呢?放心大胆地走下去吧!我呢,我会尽我所能为你献上一些绵薄之力,我以我拥有的一切向你保证。”

“哎?”安仕黎愣了愣,随后他郑重地点头,浑身包裹在这纯洁无瑕的光芒中,道了一声:“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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