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三更的梆子声刚落,姜易安身着一袭夜行衣,静立于水井旁。她手法娴熟地提起一桶水,随后只听哗啦哗啦的声响,清凉的井水瞬间倾泻而下,淋湿了她的全身。
“终于凉快了些!”姜易安感叹着,这井水比河水还要凉快些。她低头往黑黢黢的井里探了探脑袋,思忖片刻终是扼住了跳下去井里凉快一下的念头。
估计,大概,一定会被三娘骂死罢。
半个时辰前,她带着翠衣正准备去老地方,结果被三娘逮个正着。两人跪在地上被骂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直至吵醒了嬷嬷才免了后续的责罚。
北城河今夜是去不了了,还好还有这口井。她乐呵呵的又提了一桶水,先是喝了好几口,而后从头浇下去,冰凉清甜。
她拨了拨脸上的水,直觉差不多了,便一溜烟跑回房里,而后一把脱掉夜行衣,换上小衣便瘫到了床上。
“啊,真热!”她自言自语道。
这天,属实热的无法入睡,才一会的功夫,井水带来的凉意便被暑气淹没。
她索性起身坐到窗前,摆弄起草药来。
临窗有一方长案,上头放了好些瓶瓶罐罐,每个瓶罐上都贴着标贴。
她将桌面上的这些瓶罐都往旁边挪了挪,从长案底下翻出一个木盒子来。木盒子看似普通,里头的东西可不普通。
那盒子里静静躺着几个红色瓷瓶,每个瓷瓶上头都贴了张白色的纸,纸上画着一个骷髅头。
姜易安将这些瓷瓶一一摆放在长案上,挨个打开后用鼻子嗅嗅,面露出促狭的笑容。
“成功了!”她雀跃的拍拍手。
忽然,身后似有一股强劲的气息逼近,她侧身,猛然出手,一掌劈向来人。
那人向后一仰轻松躲过,伸出手便制住了姜易安脖颈。
“是你!”她微怔,而后愤愤道:“你这厮怎恩将仇报!我昨夜刚救了你,你今夜便来杀我?!”她双手叉腰,面露愤慨之色。
江燮收手,待看清姜易安的着装后,眼神微微躲闪。他侧过身怒斥道:“你这女子,怎如此着装,成何体统!”
姜易安低头一瞥,默默走到床榻边,扯了一件外衫套上。她道:“这位少侠,这天如此热,我又在自己寝房,有何不可。倒是你,夜闯我闺房是何用意!”
话音刚落,冷不丁,她转身抬腿又再度袭向江燮。江燮双目一凝,举双臂隔挡,而后一手擒住她的手臂,另一手钳制住她的肩膀,步步将她逼向墙壁。
这番打斗之下,姜易安外衫半落,江燮钳制她的肩膀的手触碰到的已然是裸露的一片洁白。
江燮回过神来,那手如同烫到般顿时缩了回去。
趁他愣神的功夫,姜易安迅速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而后退了两步。
“咳咳,你给我吃了何物?”江燮脸色涨红,那女子的动作极快,那颗药丸此时已入腹,只觉略有苦味。
姜易安手指捏起一个红色瓷瓶冲他扬了扬,得意道:“还能是何物?毒!”
江燮伸手去抢,姜易安将瓷瓶捏在手心往后一躲,他扑了个空。这时,他顿觉身体浑身发热,心跳如擂鼓,腹部隐约有痛感传来。他紧咬牙关,面露怒意,威胁道:“快给我解药!否则,拉你陪葬。”
“呵~口气不小啊。”姜易安老神在在坐回床榻边,从床头掏出一个布袋子,她打开捏了一块梅子酥放入嘴里,感叹道:“真好吃。”
“你要吗?”她拿着布袋子朝江燮晃晃。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江燮的腹部似要被利剑刺穿似的,剧痛感让他不得不蜷缩起身子来。他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腹部,恶狠狠的盯着姜易安,说话都有些吃力了:“解~药~快给我。”
姜易安收了布袋子,双手拍了拍,慢吞吞起身往江燮面前走去。
她抬起他的手腕,手指触脉,脸上慢慢露出笑容道:“毒入脏腑,这药效不错,快了,快要发作了。”
她以蹲着的姿势,往后挪了挪,拿出帕子捂住鼻子问道:“少侠,你今晚可吃了什么豆子吗?不然...”
“噗~~~~~噗噗噗噗”姜易安后半句话被这一连串的响屁声淹没。
江燮不可置信捂了捂肚子,那串屁放出去了以后,肚子完全不痛了,心跳也随即恢复正常。他正诧异之际,又是一串“噗噗噗噗噗”声,跟着便是姜易安压抑的笑声。
“噗噗噗噗噗”,“哈哈哈哈哈”两种声音此起彼伏,一个声音浑厚,一个声音低沉,若此时有人弹个曲子,将这两种声音串接在一起,便是一首极好的祝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姜易安笑到肚子,眼尾都沁出了几滴晶莹。她坐在地上,手里的帕子紧紧捂着嘴,就怕自己的笑声太大惹来了三娘。
屁声消失了一会,她这才回觉,立刻抬头,就见自己面前是一张愤怒至极的俊俏脸。
她吓的往后跌去,江燮也跟着向前靠去。
“少,少侠,我,我同你开个玩笑呢。”说这句话的时候,姜易安已是整个人躺在了地上,江燮侧着身体,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双目如同凝视猎物一般紧紧盯着她的脸。
他一言不发,伸出手,曲指击打她的肩颈处,瞬间那侧手臂至腿又痛又麻。姜易安立刻“啊”的尖叫出声,蜷起身子在地上来回滚动。
“痛死了,痛死了。”她抱着手臂眼泪汪汪的喊着,看上去甚是可怜。
江燮冷冷看了她一会,那眼泪如珍珠似的掉落,内心终是动摇起来,他不禁怀疑自己力道过大真伤到了她,于是,他语气缓和几分问道:“喂,你,你如何?”
姜易安捂着手臂,泪眼汪汪道:“痛,痛死了,快,将那团玄色布包给我。”她朝床榻方向努了努嘴。江燮看过去,所见之处有几个布包,玄色的只有一个,较扁平。
他未多做思虑,便拿了给她。
就见她挣扎着坐起来,颤着手,打开布包,里头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金针与银针,银针江燮认得,便是大夫常用来针灸的,那金针还是头回所见。
姜易安拔出一根金针,金针目测较银针要粗几许,也是一头粗一头细,她捏起来,作势要往自己肩颈处插去,却突然手腕一转,那枚金针便如箭矢般飞了出去。
江燮目光一凝,身子一侧,可还是未躲过。他低头一看,那金针稳稳的落在他心口处,再抬头,他顿觉眼前一黑,头痛欲裂。
他捂着头怒喝:“你!我杀了你!”随即便软瘫在地上。
耳边传来姜易安冷冷的声音:“杀我?你再练练呗。”
姜易安起身到桌案边,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她擦了擦下巴上汇聚的茶水,又走到江燮身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脚。
江燮猛然回头,欲挣扎起身,可又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我问你,今夜来究竟为何?”她蹲在他身侧,冷声问道。
江燮不语,只大口大口的喘息,似这般便能减轻头晕的感觉,可除了耳朵增加了嗡嗡声以外,其他痛苦的感觉未有一丝减少。
半炷香过去,这人除了一直大口喘息,不喊痛,也不求饶。坐在床榻边吃梅子酥的姜易安忽然想起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知为何有些于心不忍。
这人,倒也是条汉子。
她拍了拍手,从箱子里拿出一条麻绳子,边捆他手脚边叨叨道:“想来你也不是来杀我的,你好好说话,就不用吃苦。”
她拿出几根金针,在油灯上一烤,一一刺入他心口几个穴位上,待她轻轻一捻,拔了出来,头昏的感觉瞬间减轻了不少。待她拔掉他身上所有金针后,他便恢复了目力,耳朵也不再耳鸣。
他阖上双目,稍稍调息,须臾,自觉无恙,便睁开眼睛。
姜易安正坐在床榻边上,双脚一晃一晃,手里捏着梅子酥,边嚼着边对他问道:“说,你今夜究竟为何?”
江燮试了试自己的内力,已然恢复。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与脚都被捆绑着,他用力一动,那绳子就断了开来。
姜易安心里一惊,心道:大意了!
她扔了手里半块梅子酥,举手朝江燮晃了晃道:“你,你再敢动我试试?”指间是一枚金灿灿的金针。
江燮瞥了她一眼,不想再与她纠缠,于是问道:“你救我时,可有见一把匕首,上头有雕刻羊头。”
“哈,你也知道是我救的你啊。”姜易安侧身朝旁边走了两步,拿起一个布包扔了过去道:“没见什么匕首,你浑身上下只有这身衣服,我那婢子都给你补好了。”
江燮接了布包,摸了摸没有硬物,听她说“浑身上下”四字,忽然想起这个女人可是见过他一丝不挂的样子,他的脸刷的就红了。
姜易安举着金针,摇摇头,嘲讽道:“你说你也是,做为杀手,杀不了人也就罢了,还丢了兵器,啧啧啧。你还是换个营生罢,杀手多危险。你这次是运气好,被我救了,若不是...”
“彭!”一个物件打在她脸上,姜易安捂着脸低头一瞥,原本在江燮手里的包袱此时正在她脚下。
“你,你!”姜易安瞪着眼睛,双手叉腰,那金针不巧扎了下她的腰。她哎呦一声,连忙举起手。
“扑哧”江燮不由得笑出声,这个女子怎一会精明,一会如此蠢笨?他迅速收敛情绪,朝四周扫了一眼,瞥见长案上的几个红色瓷瓶,心里有了打算。
他朝后退了两步说道:“那匕首对我很重要,若姑娘找到匕首,还请姑娘还我。”话音将落,他就翻窗而出。
姜易安追了上去,往窗外一瞥,已无人影,她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心想着,他又没说他住何处,即便真找到什么羊角匕首,也不知道怎么还他啊...
她视线落在长案上的几个红色瓷瓶上,一瓶、两瓶...她一惊,怎么只剩下两瓶了,分明有五瓶的啊。她又数了一遍,依旧是两瓶。
她拿着油灯,朝地上照去,并无影踪。
难不成...那杀手偷走了!!!
姜易安气结,她狠狠拍了一下长案,顿时手上痛感袭来,她呼了呼,压着声音对空气喊到:你个偷毒药的小贼!别让我再见到你!